雨又大了一些,随着风斜飘下来。
连枝坐到等车的长椅上,雨幕之下,天空是灰白色的。电话挂断的时候,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连父是在高考前几天出的事,他在工地上班,吊车捆的木材松了,从几十米的高空掉下来,砸在他身上,当场死亡。
连枝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那个周末下午,连枝去学校的时候,连父难得休息,在家喝酒吃炒花生米,出门的时候,连父叮嘱她高考加油。那是最后的记忆。
有时候回想起来,明明只是短暂的一周,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料理父亲的后事,商量赔偿,准备高考。她一直很坚强,妈妈哭的时候她没哭,捧着连父的照片去工地被人推挤的时候她没哭,高考结束,铃声响起的那个瞬间,她默默地流了两行泪。
结果可想而知,她的成绩不怎么理想,只能去一个普通的专科学校。那时候家里情况非常糟糕,赔偿始终谈不下来,到最后老板直接隐身,根本找不到人。他们一家人搬了花圈去工地,老板报警,场面混乱不堪。她抱着参考书在网吧填报了志愿,出门的时候夜风刮来,夜幕凉而静,连枝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是陈悠然改变了她的决定。
连枝记得,那是个炎热的夜晚,她在一家烧烤店做服务员,每天忙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
“你去复读。”上菜的时候,陈悠然拉住她的手腕,把一张学校宣传单拍到她手里。
连枝把那单子放回桌上,客人在要啤酒。
她竹竿一样的瘦,却能搬动一箱啤酒,陈悠然看得心疼。
夜里烧烤店最忙,陈悠然不敢打扰她太多。等连枝忙完,凌晨下班,却发现陈悠然和她那时的男票在路灯下等她。
连枝走过去,陈悠然递给她一杯解暑凉茶。
“枝枝,这个单子,你回家看看,再来一年吧。”她说:“你还记得李老师吗,都说老教师看人很准,一下就能看准哪些学生以后最不一样,那个时候,老师说是你。明明我才是她的课代表呢。
你的路还很长,不应该限定在现在这样的框架里,不应该去一个根本配不上你的学校。”
连枝没有回答,回家给妈妈做了夜宵,等她下夜班回来吃。等忙完,躺在床上,才有片刻的休息。
平时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今晚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坐起来,翻出那张宣传单。市一中,是她中考的时候就想去的学校。
连枝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连母。她其实是觉得抱歉的,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还只考虑到自己。意外地,连母很快便同意了她的决定,她的基础不差,补习一年,考一个好一点本科完全没有问题。倒是舅舅听了很不同意,“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考个专科就可以了,早点嫁人为家里分担才是正经事。”
连母说:“不读书做什么呢?让她长大了像我一样吗?”
那还是连枝第一次发现母亲的反抗,以前家里的事,都是父亲说了算,再者就是七大舅八大叔的建议。所以这更加坚定了连枝的决定。
可这个选择真的好吗?
连枝不清楚。
她坐在公交站,回想起自己十多年的人生,感觉到深深的可悲。
贫穷、麻木、生死……
为什么仅仅是活着,都会这么累呢?
她抹了抹眼泪。
父亲的赔偿款至今未了,事故责任方却推脱,闭门不见甚至嚣张,成绩也没有什么起色。曾经比她分数差的同学,现在在大学过得逍遥自在,学习自己喜欢的专业、旅行、谈恋爱……所有人都在进步,似乎只有她,原地踏步止步不前,甚至越来越后退。
祝承结把车停在路边,他接了通电话。老爷子打的,刚喂了一声,那边就把他呵斥一顿。大概是上次酒会,他说了些让南城的某些老总们下不来台的话,伤了和气。小报告打到他爹那里去,自然是没有好话。
“玩世不恭也要有个限度!你现在在哪儿!”
“你不爽可以别叫我回来。”他的语气很冰冷,反问他爸,“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祝承结就笑,挂掉了电话。
那年他27,还有半年研究生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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