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只不过是暂时给你使唤,更犯不上说哥哥眼馋妹妹屋子里的丫鬟。你如今犯了病,倒要好好将养,哪有妹妹事事管哥哥的道理?”
薛宝钗见母亲这么说,已经懊悔自己说得冒昧——她平日里说话必然字字斟酌,断然不至于如此,只是如今犯了病,心中焦躁难当,故而有一说一,心中想着自家母女话家常,故而赤诚以待,未加修饰,却忘了薛姨妈忌讳。
薛姨妈见薛宝钗面上微有懊恼之意,也有些后悔语气说得太重,但是想着自己是母亲,教育自家女儿,话就算再重,谅也无妨,遂也不忙着描补,只将话锋一转,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无非是和香菱投缘,怕她被轻视了。这你放心,有母亲做主,必然不会轻易把香菱给你哥哥,就算要给,也非磨砺他一番再说。你姑娘家的只管养病,其余诸事不消Cao心。”
说罢,只觉得自己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对女儿的一番训诫可圈可点,不免有些得意。一转念却又想到男人早死,这种得意的情绪无人分享,只能好生守着儿子,盼老天垂怜,他有朝一日突然开窍,变得有出息,心中又是寥落悲凉,又是殷殷期盼。
薛宝钗自幼依恋母亲,对其疼惜异常,一来见母亲许诺不会轻易把香菱给薛蟠,心中微安,二来见母亲面上突然显出黯然之色,只当她忆起死去的父亲,只想着劝慰,哪里还把先前薛姨妈的重话放在心上,耿耿于怀?
突然听见那个声音又Yin阳怪气地说道:“啧啧,天底下的父母多半是偏心的,我今儿个又见了一个。生了一个呆霸王儿子,只知道败家生事,却一味纵容,盼着他幡然悔悟;分明有一个心思玲珑剔透、知疼知热的能干女儿,却没把她真当一回事。遇到难处时想着问她出主意,难处过去了,便说要她‘诸事不消Cao心’。瞧这女儿做的!儿子可以胡乱糟蹋万贯家财,女儿就只得一副嫁妆了。啧啧!”
薛宝钗对母亲又是依恋又是敬爱,哪里能容那声音如此讥讽?忙在心中斥责它道:“你胡乱说些什么?世间又有哪家不是如此?自古生男儿弄璋之喜,生女儿弄瓦之喜,高下分明。难道古人也错了吗?”
那声音沉默了半晌,薛宝钗只当它是知错了。想不到过了片刻,它又出声道:“若是男儿能继承父业,支撑门楣,独力赡养父母,帮衬出嫁姐妹,得此厚待原也应该;若是女儿只消深闺绣花,出嫁后相夫教子,永不消直面外间风雨,被人轻视也是无妨。怕只怕,身为男儿者立不起来,糟蹋家业,连累姐妹,弄得家宅不宁,自家断子绝孙,寡妹无处容身,寡母沿街乞讨,那做母亲的,当年还把他当作珍珠心肝一般捧着,岂不是讽刺?”
薛宝钗是个聪明人,闻言脸色大变,心中不安之至,勉强笑着问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说的是谁家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声音嗤笑一声,却卖关子不肯细说,薛宝钗只觉得心惊rou跳,却无可奈何。
于是母女两个坐在炕上,薛宝钗一边低头做针线,一边和薛姨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多时日已过正午,薛姨妈看天色知道薛蟠必然是在外边用中饭了,不回家吃了,轻轻叹了口气,命传饭进来。顷刻寂然饭毕,薛姨妈正要向宝钗交代些什么,猛然听得莺儿笑嘻嘻地进来说:“金陵城的那位冯渊冯公子,打发了婆子来问夫人姑娘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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