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两人在石狮子跟前儿蹲着,数过路的人玩儿,那孩子不知怎么忽然面色紫胀,鼻孔里都流了血。
顾慈很快就被娘带回家了,当日他才只有五岁,见着小伙伴倒了还不会担心,想起那孩子七孔流血的样子反而很害怕,紧跟着也病了下去,差点儿便一命呼吁。
好在他爹拿了药回来,不然坟头草都比这狮子高了。
张知鱼听得用心,忍不住问:“那孩子后来如何了?”
顾慈仔细想了下,道:“我再没有见过那个孩子,后来听娘说,他爹做了太傅,举家都上京去了。”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愧疚起来,小孩儿不知生死,哪里知道什么最后一面,两人怎么也一处玩了好几回,又同病相怜,结果这么大了他都没想起问一问这个人。
“这不能怪你,孩子受了惊容易死,你又大病一场,身子和脑子觉得想起这事儿对你不好,就会让你慢慢忘了,现在你长成了,不会被吓死了它们才许你想起来。”张知鱼因着家里慈姑的缘故,对体弱的小孩儿更多几分心疼,半天才又道:“他爹做得那样的大官儿,说不得在神京早就养好身子了。”
顾慈觉得也是,默默地摸了两把石狮子叹了口气。
高仁和高轩听得太傅二字,心里便犯了嘀咕,对着面前的宅子打量起来。
这宅子不算大,匾额上的漆都掉了,高仁认了半天才道:“这是千字。”
姓千的太傅……
高轩猛然回首看着顾慈,失声道:“难不成,这竟然是千老先生旧居。”
顾慈早不记得那孩子姓什么了,听到这个千字便愣了愣,当年的情景瞬间踏至纷来,他的恍然大悟:“正是他!难怪当年巷子里那么热闹,到处都有读书人!”
难怪他们会在门口玩儿——因为里头的学子太多,声音嘈杂,千家的小孩儿听了心烦,便总叫nai兄带着在门口自个儿耍。
高仁高轩两兄弟也不是万事不知的人,高家的孩子也有在念书做官的,两人小时候书也念得不错,爹娘还想给他们找先生来着。
高轩听他这样说,心中更是笃定,失声道:“千家,是‘无类义塾’的那个千家?”
顾慈点点头,张知鱼的脸色也变了,看着这块朴素的招牌,崇拜道:“你竟然跟千老先生做了邻居。”
“千家的宅子多,故居并不在这条巷子,但往年确实在这住过三五年。”顾慈怪道:“这么大的事,我都忘了干净,若非今日路过再想不起来。”
夏姐儿素来便是个瘟猪儿,就是南水县那几亩地的事儿,都有些扯不清,让她晓得什么塾不塾的,可比掏鸟蛋难多了。
张知鱼道:“孔子说有教无类,千老先生的无类义塾就是从这儿来的。”
说到这个夏姐儿就明白了,这事儿市井多有传说,立刻就道:“就是那个周游列国,卖艺办学的庄稼人?”
顾慈道:“岂止是卖艺,老先生本来是姑苏乡下种地的穷汉,因不识字误卖了自身,从此便立志要让天下的庄稼人识字。”
千老先生以奴婢之身存了一百两银子,自己在主家做活儿,却在外头请先生教导老家的孩子念书习字。
买下他的主家见他如此恒心,便放了他自由身,千老先生从此走遍大江南北,一路卖艺筹款,带着跟随他逐渐识字的乞儿在外头抄了一本又一本书籍,决心要办一个私塾供穷苦人学字。
千老先生几十年志向不改,当时大周建国才几十年,前朝的读书人都不愿意为大周卖命。
就是千老先生带着他从列国抄来的书,为这个王朝贡献了第一批寒门仕子,那些百年大族也只好跟着出仕。
先帝本来想留着他做官儿,千老先生却拿着钱财孑然一身地回了姑苏。
后来这个学堂就办在姑苏,千老先生为它起名为“无类义塾”。那些乞丐出身的学子抄下来的书,就是这个学堂的立身之本。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低贵贱,只要有向学之心,无类义塾便都会收来做学生。
只可惜后来私塾因为种种原因,只存在了十年便消失了,千家人便把这些书整理成了一间书屋,供人阅览。
那些从无类私塾走出去的学子始终记得千老先生的恩德,这么几十年过去,千家都还会收到他们亲自手抄过来的书籍。
当年,这间书屋只有小小的一间,如今已经有三层楼高,过路的乞丐,卖笑的戏子都可以尽情地在里头阅览书籍。
天下的读书人都说,因为无类义塾才有了今天的姑苏。
千老先生一直活到了一百多岁才去世,下葬时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用的也只是薄殓。
张知鱼看着破败的千字,道:“千老先生是大周唯一一个陪葬皇陵的布衣百姓。”
几人立即便崇敬地对着千府一拜,一时心情激动,也不想去买什么菜了,都一股脑儿地跑到了无类义塾。
这间书楼如今已经修得格外高大,门边便立了半人高的石碑,写着千老先生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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