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形同顾衍不同,顾衍是常年军营里打出来的健硕,陆于渊却似松竹挺拔,自有翩翩风骨,一向同瘦这个字也沾不上边,如今看着他的背影,低头咳嗽时,脊骨都凸了出来。
辛越沉默半晌,终是站起身,到条案前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他止了咳嗽,唇角还泛白,脸颊微红,眼底咳出血丝了,说话还忒欠揍:“吹过没有?太烫了我不喝的。”
“爱喝不喝,”她将茶盏砰一下放在窗沿,转身就走,迈开两步后又后悔地折返,到床沿俯身细细看了一下那茶盏,吁出一口气,还好没裂。
“这茶盏是我做的罢?”
陆于渊掏出帕子,慢腾腾擦手:“认不出来了?你送我的生辰礼。”
“说得那么特别,也不独你一人有啊,青霭红佩生辰我都送茶盏,一人一套……”
“陆于渊!”辛越忽地抬头,“今日初几?”
陆于渊笑笑,眼梢光华流转。
“今日,是你生辰。”
她说得很笃定,不要脸的陆于渊每年生辰前一月都裱一张大字——四月初十,挂在她房里,烧了重挂,扔了重挂,哪里显眼挂哪里,让她想看不到都不行。所以,她一贯不记日子,但对四月初十,却是十分敏感,那是被迫刻脑子里的敏感。
“是我生辰,”陆于渊端起茶盏,晃了两下,笑道,“不过,也太明显了辛越。”
“……”辛越默默后退两步,“什么明显?”
“你自己闻闻,”他将茶盏往前一送,“倒了多少药?”
“……”辛越再后退两步,回想了一下方才倒茶水时从架子上捏的药瓶,胡乱混着一通乱倒,哪还记得倒了多少进去,闷声,“没多少。”
陆于渊笑意更甚,将茶水一倾,倒到了窗外:“带礼了没有?”
辛越退无可退,后腰抵在书桌边沿:“没有。”
“记不记得去年你说什么?”
“……”辛越别过头,“不记得。”
陆于渊:“那好,我帮你回顾一下,去年,我们在仙琉岛,有个人,嫌礼拿不出手,闹脾气。”
这其实不能赖她,辛越也没想到,陆于渊看起来不羁,实则是个天生的风雅人。
大大小小的节庆日子都要过得风雅又特别。
风雅倒不是甚难事,这是个抽象的概念,竹林夜饮可以是风雅,泛舟渔上可以是风雅,闲挑棋子可以是风雅,总之千人有千雅,你说我不雅,我就说你不懂。
但要过得特别就很难了,更别说过生辰的人年年都有新要求——不能是旁人做的,参考她第一年本想上街买一块玉佩便想糊弄了事;不能是地上河里捡的,参考他们在仙琉岛时,她从河里捡了一块剔透的玻璃石便想糊弄了事。最终都被不客气地驳回,非要是她亲手做的才算数。
辛越第一年捏了一只酒杯、一只茶盏给他,第二年给他画了一幅抽象的风火云纹。
第三年雕了一只小麒麟。
酒杯茶盏都是随意捏的,画也画得她自己都看不懂,但她没想到,木雕需要倾注如此专注的Jing力和大把的时间。
她手艺不Jing,每日里稀稀拉拉雕半个时辰,却连耳朵尖角都没刻出来,就到了他的生辰。
辛越忍不住辩解一二:“其实不叫闹脾气,红佩问我为何日日揣着一块小木头玩,连她都没看出来我雕的什么,这礼送出去简直堕了我的名声,你非要抢,我能不生气吗。你看后来手熟了,送红佩的小兔子、送青霭的小牛,雕得不就很好?”
陆于渊听明白她话里话外要同他撇清干系,好笑又好气,一时又咳起来,好半日声音嘶哑地道:“那你总不会忘了,说今年要送我什么罢?”
辛越一口气梗在喉咙口,彼时哪能想到如今之变,幽幽看他一眼:“今时不同往日,你别瞎开口。”
陆于渊提醒她:“你说的是‘明年随你提,要星子姑nainai也上天给你摘’,今日我不要你上天,我要你……”
辛越再再后退两步,警惕看他。
……
两刻钟后,辛越坐在桌前,把小麒麟的耳朵和尖角雕了出来。
两盏宫灯放在长桌的一左一右,她轻轻吹一口气,光晕里,一带浮尘和细小木屑交杂。
“成了。”
陆于渊靠在窗边,一直看着她专注的神态,他是一个窃者,一个怯者,一个惬者。
这两刻钟,是他偷来的。
辛越全心全意只为他的两刻钟,辛越心里没有顾衍的两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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