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儿的母亲司初香,是在他十九岁的时候嫁给他的。
这门亲事,很早以前就被两家订了下来。他对此没有期待,甚至有些反感。一向自由惯了的他觉得这是一种束缚。所以更有理由常年不回金陵。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来自于他的祖母司国太的一封信。
这是一封催婚信,信中只说了一句:司家初香年已十八。何罪之有。你若不娶,是要她空等你到八十耄耋乎?
他反复看过几遍,终于回了金陵,娶了自己的妻子,然后带她回了北方。
她生得好,果儿的容貌有七八分便是随了她的。她也是一个性子温柔的女人,或许因为在司家不得宠的原因,甚至有些胆怯。她对于他最后终于娶了她这件事,似乎很是感激,从新婚夜起,便处处以他为先——这让他感到些微的愧疚。原本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的缘故,最后反倒变得像他施恩于她一样。
即便她并不吸引他。但对于男人来说,一个体贴而温柔的女子,是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的。他决定好好怜惜她,和她过一辈子。作为一个被视为异类的带了胡人血统的私生子,她愿意这样对他,他应该感激才对。
到了燕京后,因为战事和调动等原因,他与自己的妻子虽聚少离多,但她从无怨言。但没料到的是,她在第二年生果儿后没多久,竟死于一场热褥症,香消玉殒。
这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痛心之余,面对嗷嗷待哺的女儿,他束手无策之下,便将她送回了国公府,此后偶尔回来探望一回。
上一次回来,他记得好像还是大半年前。当他站在自己女儿面前时,她只用打量陌生人的茫然目光注视着他。这让他微微有些失落,但也不至于很失望。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和自己的女儿相处才好,更不知道除了现在的一切,他这个当父亲的,还能给她什么。
差不多两个月前,国公府里刚刚出了件丧事。他并未赶回来奔自己那个二弟的丧。当时他正领了部下在与他的宿敌北宂尤烈王在作战。此刻回来,国公府里到处还能看到丧事过后留下的痕迹。
果儿不在屋里,说是被宋氏带去后头园子里醒觉了。他便随意找了过去,到了一堵矮墙边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矮墙的那头,生了一株老芙蓉树,这时节,正是满树花朵烂漫的时刻。芙蓉树下,宋氏不见,他看到自己的女儿正在抹眼泪,而一个通身素白的窈窕女子正背对着他,蹲在果儿的面前,拿帕子给她轻轻擦眼泪。他只看到她绿鬓如云之下,露出半截雪白如粉的脖颈。
“果儿乖,谁说你没爹没娘的。你信我的,你爹过几天就会来看你的。要是他再不来,你又实在想你娘的话,二婶婶悄悄跟你说,你也可以把二婶婶当你娘啊。二婶婶往后,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等以后你长成了大姑娘,要走了,二婶婶还会是留在这里的……”
她用一种他从没听过的像上好软绸一样的细细声音,对着他的女儿这样说话。
他立刻就知道了,这个女子便是他那个刚死去的二弟的妻子。但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竟然微微地跳了一下。
果儿终于被她劝得止住了泪,破涕为笑,抬头看着顶上的花,指着道:“二婶婶,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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