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香雪兰,其实不该叫香雪兰。”碧泞喝完姜汤后,状似轻松地率先开口,“我花了好些时日才将原株改良,寄信给老师请他起名,他却回信让我自己起,我本以为它会在春节后才开花,到时我再起名呢!没想到前几天突然一场大雪后,它就开了,虽然听着名字以为它是兰花,其实不是的,它是百合目鸢尾科的植物。”程戬听着碧泞温言软语地将那盆被打碎在阮家闺房门口的香雪兰的典故娓娓道来,内心有些诧异——碧泞从来不是个话多的人。就连他突如其来跟她提出离婚,她都没有问缘由。三言两语,便同意了。他们两人自打做夫妻以来,程戬就没怎么见碧泞在他面前提及过什么令她兴致勃勃或是艳羡向往的事,那盆香雪兰,是她难得乐于多言的爱好所在。阮碧泞大学的专业学的是古英文,她会古爱尔兰语系的苏格兰盖尔语,希腊文她也自谦地认为自己只学了个皮毛。然而她的职业,却是一位插花师。这得益于她在日本定居的一位表姐,她在日本的毕业旅行期间,交际广泛的表姐邀请了一位国宝级的插花师来家里品茶,正巧碧泞闲来无事在修剪表姐家的花束,大师见到后就问了碧泞一句之后她专注插花艺术数年都不敢忘怀的话——大师问她说:你的心里有一座花园了吗?阮碧泞当下一惊,向来被人称赞“心素如简,人淡如菊”的阮小姐在那刻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荒凉极了,她无法作答。在这个问题前面,她承认她意识到她的心田,从来未被任何人开垦、播种、开花、结果过,甚至包括她自己。回国后的阮碧泞给父母详尽讲述了那次文化沙龙,身为外交官的父亲与小有名气的散文家母亲听完后不约而同地问女儿:“碧泞,你已经有决定了?”是的,阮碧泞既没有成为翻译官,也没有当作家,她说她想成为大师那样的插花师,于是她开始学习莳花弄草,尝试修饰心中的荒原。巧的是,当时有一所日本名校经她本科导师牵线,向她伸出橄榄枝,希望她去参加一个翻译项目。阮碧泞抓住了这次机会,缠着大师收她为徒,一年后,插花师阮碧泞声名鹊起。碧泞的舅舅岑治,是燕京最大的鲜花供应商,舅妈涂亚琴便在由上流社会的贵太太们组织的一个叫“玉堂汇”的团体里负责有关鲜花的各项事宜。这玉堂汇说穿了就是一个变相的儿女联姻的福地,涂亚琴知道以阮碧泞的气性,是绝计不愿去的,于是她换了个法子,在碧泞回国后说是请她去玉堂汇当个插花老师,时间是每周五下午三点到五点。碧泞当时并不知晓玉堂汇究竟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但她抱着有舅妈在不会出岔子的心态,安然去给燕京城里的贵太太们上插花课。碧泞长相本就是大家闺秀式的妍丽秀气,家教使然,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和善温婉,洁身自爱却不会让人觉得清高的气性更是正中不少贵太太下怀,纷纷卯起了劲撺掇自家子侄,看谁能捷足先登,谋得这样一位佳人的芳心。自小生活得略有点与世隔绝的碧泞哪受得了那样的阵仗,一察觉到舅妈以及她那些“学生”太太们的别有用心,阮碧泞就不干了。她不算委婉地向玉堂汇的会长程夫人请辞,程夫人答应了,但前提是,也要她见个人。于是便就……一见程郎终生误啊!什么酸不溜秋的鬼话!不就是遇见了个正中下怀的男人嘛——后来的程太太总是这样骂自己——却也,摆脱不了她当初对程戬一见钟情的事实啊!和程戬初次见面那天,燕京也下了场大雪。因为在外留学多年的缘故,碧泞已然很久没见识过燕京的雪能在须臾间下得多猛烈。她在路上被风雪迷了眼,走路向来慢吞吞的她加紧步伐,不然她担心在雪下更大之前,无法如期赴约了。路上步行的人们行色匆匆,飞驰而过的车辆按着此起彼伏的喇叭,世界嘈杂纷乱,碧泞在车水马龙中,看到一个撑伞的男人,穿着深色的毛呢大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和那个迎面朝她走来的男人。“阮小姐?”对方个子很高,把伞朝低处倾斜——这样他们虽然保持了一定距离,却又好似在同一把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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