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几乎明朗,这一回,东洋布没有得逞是因为刚好撞到海东厂转型,海东厂从宋世范手里转往宋舒彦手里进行了大刀阔斧的革新,与姮娥一起推出了带有中国特色的印花布,大爆市场。最后东洋布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通富用库存布料冲击了他们自己的市场。所以,通富印染厂的老板死于谁的手里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通富印染厂老板的两栋公寓楼,被日本人以还不出贷款为由给收了。在记者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真相已经不言自喻,而此刻国民政府组织的民国十七年年底, 整个上海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北伐战争的胜利,在所有人看来, 渴望已久的太平日子终于可以到来了。明知道未来暗淡, 秦瑜依然感受到了大家喜悦的心情,这不,她一回家,就见到了鸟儿一样向她飞奔过来的妮儿。朱明玉出钱,让姮娥的师傅给妮儿和小强一人做了一套新衣,妮儿里面西洋的裙装外头一件驼色的呢大衣, 妮儿一直给大家梳头,这次朱明玉给她梳了头, 用丝带打了蝴蝶结。秦瑜弯腰把妮儿给抱了起来,转了个圈圈:“我们家妮儿最最最漂亮了。”妮儿开心地咯咯笑:“我要去给周婆婆看!”“让你妈带你去。”里面穿着西装, 外面穿着呢大衣的小强就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秦瑜走过去捏了一把他的脸蛋:“我们家小伙子很帅气。”被小姐这么夸赞,小强笑得眼睛弯弯。刚刚进到屋里,秦瑜听朱明玉讲:“小瑜,今天中午你不在洋行?”“嗯, 快到年关了,洋人在这里了也都熟悉了这里的规矩。我和史密斯夫人还有鲍勃一起去拜会了海关副税务司。”这个时候的国民政府确实是有一种万象更新的气象在,像今天听到已经确定了梅乐和为新的总税务司, 这个税务司大人虽然还是洋人, 但是海关的管辖权已经转入国民政府的手里,而且梅乐和还主动提出会培训更多的华籍职员替代洋员。这个政府也许是生不逢时, 前有大萧条后有日本侵华, 当然也可能是根子里的问题, 最后终究还是让所有人失望了。总之,自己要学会和自己和解,毕竟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呢?看看家人,自己总归是知道未来历史进程,好歹还是比其他人有先机。“您怎么知道的?”秦瑜问。“舒彦说他中午打电话给你,没打通,就把信放我这里来了,是老家给你转过来的。”朱明玉把信给秦瑜拿了过来。秦瑜拆开了信封,里面还有一封信,一看是湖州来的,是她大伯母给她来的信,里面装模作样问了她最近好不好?为什么没有给家里去信?家里人都在担心她。另外,问她过年回不回去?要是不回去,想来她母亲的祭日会回去吧?秦瑜玩味地看着这寥寥数行字,不就是想看她的笑话吗?“哦呦,小妮儿你这个漂亮的吗?”傅太太的声音。听见傅太太夸赞漂亮,妮儿笑得像花儿一样,傅太太伸手递给妮儿一个袋子:“打开来看看?”妮儿打开一看,是一条粉色的围巾,开心地说:“谢谢太太。”傅太太给她戴上围巾,小丫头臭美地去照镜子了。朱明玉问秦瑜:“湖州来信了?”秦瑜把信给朱明玉看,傅太太走过去一起看信,傅太太问:“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新年了,各家女儿都要回家了。让小瑜回去凑个趣儿,给她们逗个乐子?”“看小瑜过得不好,她就心里开心了是吧?”傅太太鼻孔里出气地问,“真的很十三点的哦!”“是啊!”傅太太翻了个白眼:“真不是东西。锦明倒下去,他们弟兄俩个吃饱,红莲的后事办得那么简陋,居然还有脸来叫小瑜回去。”“是啊!都怪舒彦。”
“别怪了。不管怎么样?秦家的家业是锦明挣下,他们败光的。就算舒彦没到场,他们也不能欺负锦明留下的这一点血脉吧?”傅太太催两人,“走了,过去吃饭了。”今天傅老爷让人送回家一条三斤重的鳗鲡,说让未来儿媳妇一起过去,吃晚饭聊天。母女俩跟着傅太太一起去隔壁,到家里闻秀就来说:“太太,大少爷让别等他了,他还有好一会儿呢!”这几天傅嘉树和宋舒彦一样忙疯了,恨不能吃住在厂里,国货展览会一开,国货销量大增,不仅仅是海东给兴华下了很多单子,其他华资纺织厂也给他们下了很多台订单。乔希给他的新机器图纸,虽然结构更加好,也更加稳定,但是部件加工难度高,他天天跟老师傅们待在现场解决问题,有时候还会叫秦瑜过去,所以忙得焦头烂额。傅老爷坐下,从闻秀手里接过饭碗,跟秦瑜说:“今天年大宏又来找我了。他说他找过你了?”“是的,他求我给他预支点儿费用,让他发年底的工钱。我没答应,洋行里只有拖欠的旧例,可没提前付款的先例。被我直接打发了。他给通富造了那么多的仓库,欠了他不少钱吧?”秦瑜既然不肯给他预支费用,自然也不会细问他的情况。“鲁鸿达喜欢拖欠款子,所以仓库有一半的资金没给他。这一烧,烧没了,鲁鸿达本来就全副身家都抵押给东洋人的银行了,如今鲁家的房子都保不住,拿什么给他造仓库的款子?他这些钱是扔进黄浦江了。”傅太太说:“你可别烂好心,他们夫妻背后嚼了多少我们家的和明玉的舌根?”“他找我借钱。我问他,拿什么抵押?抵押了,未来几年他有进项吗?我劝他不如索性就关门歇业,清算好了。”“张秀芳也已经很久不出来打牌了。”傅太太摇头,“上海滩的这些妻凭夫贵的太太们,最是喜欢逢高踩低,当初她如何说别人的,如今她也知道别人会如何说她了。越是喜欢说人的,越是没办法豁达。”对这种富太太来说,骤然从天上跌落到地下,最难承受,但是上海滩就是这样,富贵到败落可能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傅老爷叹了一声,他又问秦瑜:“小瑜,我今日跟来上海邀请参加明年西湖博览会的人员聊起一些事,这个博览会。浙江省省长张先生对它寄予厚望,我们兴华自然要积极参加,出钱出力,说起博览会,我跟他们介绍了你在这次国货展上为海东和兴华出的妙招,刚好要回宁波过年,我想带你和嘉树去见见张先生。”秦瑜听傅老爷介绍,这位张先生出身湖州乌程,湖州自古以来产丝,湖丝天下闻名,湖州豪富之家,按照等级称为“四象八牛,七十二只小金狗”,这位张先生的外祖就是四象之一。四象八牛是有明确所指,但是七十二金狗,就是泛指了,当初秦锦明上不到八牛的级别,在金狗中算是佼佼者了,要不是急症而亡,估计如今也应该是巨富中有他一席之位。这些年傅家的船运生意张家照顾不少,但是这位张先生有什么主张要提,傅老爷也是顺应他所提。傅太太听见这话:“趁着这个机会,你给锦明兄弟和红莲出一口恶气?”“什么?”“你不晓得,今天秦锦兴的老婆,居然写信给小瑜,问她过年回不回娘家?你说她想要小瑜回去干什么?”傅老爷冷笑一声:“回啊!该走娘家就走娘家,所谓千年不断娘家路!怎么能不回?”这时候傅嘉树推门进来问:“回什么?”傅太太笑:“让你新年里,陪着你媳妇儿,回娘家!”“不是说回宁波老家吗?小瑜和妈回朱家过年,我们回老家祭祖吗?怎么又出来个回娘家?”傅嘉树洗了手过来坐下。傅太太跟儿子说了秦瑜今天接到的信,傅嘉树想起秦瑜跟宋舒彦那日说的那些话,一股子火就冒了起来:“不仅要回去,还要跟大伯和大伯母商量一下岳父岳母的老宅是不是该退出来了?”原本小夫妻俩商议的是,等开春秦瑜母亲祭日的时候,一起回去在父母坟前上一炷香,告诉一下父母,虽然秦瑜再嫁了,但是一切安好。秦瑜看向傅嘉树,听傅嘉树说:“谁说一定要让大伯和大伯母的儿子承袭秦家的家业的,难道族里就没有其他兄弟了?”秦瑜这个时候决定封建一下,听老公的,老公说得很对。如此两家人商定一起先回宁波,再让傅嘉树陪着秦瑜回娘家。因着要去朱家过年,秦瑜也不太好带太多的人,素芬一家子就留在家里看家了,离开前一晚,秦瑜给一家四口包了红包。没想到素芬趁着秦瑜睡前来退还:“小姐,我今天已经把欠的钱给还清了。明年开始,您别给我们工钱了。您和太太把俩孩子都当成自家的孩子了,我们婆媳俩还拿钱实在不合适。”秦瑜把红包塞在她手里:“这是讨个好口彩,大吉大利,万事如意。每个月的工钱还照拿,我也给的不多,你们婆媳身边留几个钱总归要的。”“小姐……”秦瑜嘱咐素芬:“明天给周娘姨带点儿东西过去,给她老人家拜个年,她也是个孤苦无依的人。遇到妮儿也是缘分。”“晓得的。”安排妥帖,入住西湖边的新新宾馆, 傅老爷嘱咐自家媳妇儿:“颐莲,你和明玉去歇着,我带着孩子们一起去边上的云海工地等张公。”为了支持西湖博览会, 兴华在西湖边新建了一家大型饭店。在秦瑜的建议下, 这家新酒店和上海的云海西洋式的风格不同,采用中式庭院建筑,融入着西湖的湖光山色,如今开工已经有小半年。张先生公务繁忙,为了既能看云海的进度,又能跟傅老爷见面, 就约在了云海工地。傅老爷把胳膊伸出来让傅嘉宁勾住,傅老爷一手拿着手杖, 一手挽着女儿,走出宾馆, 沿着湖边, 去边上正在建设中的工地,房子已经初具雏形,当时要是年家不得罪傅老爷,何至于今日?秦瑜和傅嘉树牵手跟在父女俩身后, 听傅老爷问傅嘉宁在沪江学习的情况。傅嘉宁进沪江大学已经半年了,这个年代大学课程设置比较粗,沪江目前只有文理法三科, 而且教学内容也不固定, 就看留学归来的老师是不是有真本事。傅嘉树听傅嘉宁的回答,皱眉:“爸, 您看是不是要把嘉宁送出去留个洋?”是的, 差距太大了, 就傅嘉宁这个学习的知识深度和广度,跟秦瑜记忆里的大学差太多。想想自己还是读的七八十年后的大学,还是知名学府,在出国之后,她还是感觉到了差距,更何况现在?完成工业革命的欧洲和被迫打开大门的中国之间,那个差距太大了。“就是你妹妹一个姑娘家家的,出去我和你妈不太放心。”傅老爷也是这个想法。“问问小姑姑,去法国也可以。”傅嘉树说道,“沪江大学已经是沪上知名学府了,感觉上跟美国的大学还是差太多了。”这个时候傅嘉树侧头又看秦瑜:“你是怎么能学那么多的?”“我也赞成嘉宁去国外上学。家里有银行和酒店,嘉宁有兴趣的话,去法国学酒店和银行相关内容也是不错的。”秦瑜想到一件事,说,“舒彦兄决定办一所海东纺织学校,兴华是不是可以找哪家大学合作,一起搞个工科实践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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