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饭点,堂内几张桌子竟都坐满了,谢谌皱眉扫一眼,转身要走,却忽然听得一道娇娇的女声,“谢公子——”谢谌抬头,顺着声音望过去,一身桃色的宋善宁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却依旧明艳招摇,与这狭小的食肆毫不相称。谢谌转身欲走,宋善宁却依旧走过来拦他,“今天这么热,谢公子不嫌麻烦?”周边隐有目光投来,谢谌拧眉,但还是跟着坐下了。宋善宁招来小二,“两碗云英面,佐两碟凉拌笋丝,再要一壶清茶,一壶梅子饮。”“好嘞!”小二应下离开,谢谌的眉宇微不可察蹙起,“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宋善宁只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咬了咬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那双眼镜实在好看,就这般稍稍瞪圆了些,便如小鹿般清澈无辜,偏眼尾又勾人,仿佛带着氤氲的水汽,寻常人看了,不用等她说话,便先生出几分怜爱。偏偏谢谌不是旁人,与她对视时候,眼底依旧平静无波,“殿下,你调查我。”这话有些重,语气也很沉。宋善宁敏感地觉出他心情不好,所以才会这般没有耐心。事实都是明摆着的,宋善宁干脆点头承认了。谢谌问:“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先是送黄金,再是送玉簪,今天又来他吃饭的地方守株待兔。宋善宁握着筷子,小声道:“不是说了么,谢你。”谢谌还是那句话,“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我既然已经收了玉簪,便算是答谢了。”“可是……”小二端来面条和小菜,都是用粗粝的黑瓷碗盛的,与宋善宁白玉似的指尖一比,好似那肮脏的泥。谢谌收回目光,直接将盘碗推开,语气又重了几分,“我不知殿下到底是何用意,您金枝玉叶,实在不该来这样低贱的地方。”他看了一眼宋善宁宽大的裙摆,“这里会弄脏了殿下的衣裙。”说着,他撂下几枚铜板付了钱,转身往外面走去。宋善宁呆呆地坐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手里的香囊也没有送出去,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把它弄丢了。荆阳不过栓个马的功夫,自家公子已经从里面出来了,他疑惑地跟上,“公子,您不吃了?”谢谌说:“换个地方。”眼下正是吃饭的时候,这里又偏僻,再找地方的话,指不定几时才能吃上饭。再说,不是吃惯了这家吗,怎么就又要换一家了。他忍不住往店里瞧,想看看方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却隐约可见一个明艳的身影。那是……永安公主。荆阳悄悄望着自家主子的冷漠的背影,忍不住猜测,难不成,永安公主真的看上他们家公子了?可他不敢问,只瞧瞧把话摁在肚子里。又是在外面待了一天,到了晚上才回府,谢谌吩咐荆阳煮一碗酸枣仁粥。知道主子这是又心悸难眠了,荆阳很快煮好端来,跟着便要退下,只怕打扰他。谢谌却叫住他,“等等。”荆阳停住步子,“公子?”谢谌指了指那边书桌,“《诗经》上压着一根玉簪,你拿来。”荆阳不明就里,替他拿过来,这玉一看就名贵,他双手捧着交给谢谌,“公子,给您。”谢谌却并没有伸手去接,他捏着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赏你了。”荆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谢谌不是没给过他东西,可多半都是一本书,或是一把扇子,要么就是几两碎银让他去街上逍遥一番。可这玉……荆阳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公子……这实在贵重,属下不敢收。”谢谌却不容拒绝,“出去吧。”荆阳只得收下。眼看他带门离开,谢谌指尖一松,将粥碗推开,曲起右手食指,坚硬的骨节按在眉心,酸痛的感觉能让他保持清醒。
作者有话说: 疯马那日之后,谢谌便是更不爱出门了。宋善宁原本有些蔫蔫的,但一想到过几日的宴会上,多半是能见到他的,便也重新收拾了心情。她派人查过,廷安侯府的长子已经订婚,这次宴会自然不会参加,但请帖上又有两个位置,除却嫡次子谢议之外,另一个应当就是行三的谢谌。可没想到,谢谌竟没有来。来得是谢议,和四子谢诠。若是只来一个便也罢了,怎么跳过去来了老四。她心里疑惑,但强压着没有表现出来,好不容易等到一旁的林皇后离开更衣,宋善宁立刻匆匆出了水榭,然后吩咐了一个小婢女,去注意一下谢家人的动静。却没想到,钱兴为竟也跟了上来,缀在不远不近地地方唤了一声“公主殿下”。这几日暂被压下的噩梦霎时回笼,宋善宁心脏猛地一跳,却又必须强撑出笑容,掌心凝满了冷汗,“原来是钱世子。”钱兴为不动声色地从她身上扫过,笑言道:“臣见殿下起身,还以为殿下又不舒服,这才不放心地跟来看看,殿下莫怪。”宋善宁说:“自然不会。”然后又撑着Jing神和他随意寒暄了几句,直到看见方才派出去的小婢女藏在假山后面跟自己打手势,她才露出些许的倦意,“钱世子,我有些累了,世子自便。”原以为还要再多费些口舌,没想到钱兴为这回答应的很是痛快,“那臣先行告退。”他那方告辞,没多久,谢家两兄弟便被引路的小太监借着游览花园的由头引了过来,宋善宁佯装偶遇,讶然问道:“这是哪家的公子?”两兄弟也没想到会碰上公主殿下,磕磕巴巴地跪下行礼:“草民,参见公主殿下。”宋善宁便温柔地与他们起身,问他们的名姓,两人老实答了。宋善宁思索一会儿,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既是二公子,和四公子。那怎么不见贵府三公子?”谢诠不敢说话,还是谢议出声解释,“他,身子不适,让公主殿下见笑了。”宋善宁温柔地笑笑,“是我多嘴了。”之后,她又与这两人细声细气地多说了几句,便转身回了水榭。那两人自是不敢说什么,恭恭敬敬地行礼恭送。小园再度恢复平静,自然也没人看到,拐角处有一小太监,将三人说话的一幕全部看了去。宴会散后,宋善宁便命人备些药材,去给廷安侯府送去。却又不知借着谁的名义,最后也只能算了。碧螺看着自家公主抱膝坐在榻上,还以为她是因为见不得谢谌而不高兴了。想到那日食肆内,他那般冷言冷语实在伤人,自家公主定是没有受过这般委屈。她递上一盘切好的瓜果,劝道:“殿下,要不咱们算了吧。”宋善宁从沉思中回神,仿佛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碧螺说:“这天下的男子千千万,殿下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在这里碰壁受委屈。”宋善宁这回听清了,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不,并不是。”碧螺不明白。宋善宁说:“他明知我的身份,却没有生出半点攀附之心,这不是正能说明他的品性。”“可是……品性再好又怎么样,奴婢就是瞧不得你受委屈。”宋善宁柔声道:“这算什么,眼下这点事都觉得委屈,那这后半辈子,大约更是活不下去了。”“那,”碧螺问,“殿下现下是怎么想的?”宋善宁插起一块香瓜放进口中,口齿留香,甜得她弯了弯眼睛,她说:“我方才就是在想怎么办,他在廷安侯府里,若是不出门,我没有半点法子,既送不得东西,也见不得人,所以,我想找一个替我传话之人。”碧螺想了想,“殿下说得在理,可是这传话之人需得是个男子,身份也不能太低,必须在这侯府和公主府之间来去自有,哪有这样的人?”宋善宁却是早有了答案,“彦成哥哥。”碧螺恍然,“的确……康平王倒是正好,可他能帮咱们吗?”宋善宁也不确定,“你先去打听一下他最近的行踪,我先与他见一面再说。”这日用过午膳后,谢谌带着荆阳往窦府去。每到四月前后,窦承总会和皇帝请上一旬的长假,然后带着爱妾织锦到兴州庄子上住上几日。小时候谢谌曾问过原因,窦承说,因为四月是他和织锦相识的时节,兴州是两人初遇之地,所以每年都会去小住。谢谌与窦家夫妇结缘后,便也习惯了他们这一行程,每到出发之日,都会来送行。不想今日路上竟接连遇上几桩事故,光是绕路都耽误了不少时辰,因此,到窦府时已经有些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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