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策扯过缰绳拨转回马头,正要开口——“还是说……”姜稚衣抬了抬下巴尖,好笑道,“你是怕我在茶里下毒?”元策眉梢一挑:“要下毒也不会当街,这茶自然没什么不能喝。”姜稚衣胜券在握地一笑。“不过,方才我就想问了——”元策眯起眼,抬着头像在仔细分辨什么,“请问姑娘是——?”直到大风扬起,千军万马从茶楼底下奔腾而过,姜稚衣搭在窗台上的那只手还僵硬着一动没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荡荡的街心。街边看客一阵哗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惊蛰赶紧把发怔的姜稚衣往里拉,上前去关拢了窗子。叽叽喳喳的声音被隔去窗外,雅间里安静下来。姜稚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望着眼前阖拢的窗,好半晌才回过神,缓缓转过头来:“他……刚说什么?”惊蛰轻咳一声:“沈少将军问您这茶还喝吗,您没说话,他就走了……”“上一句。”姜稚衣捏着帕子扶住了窗台。“他好像、好像是不认得您了……”“他不——他不认——”姜稚衣气极反笑,“他是打仗打瞎了眼睛吗?!”“定是您这些年出落得愈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沈少将军才一时没认出来!”“意思是本郡主从前长得不沉鱼落雁,不闭月羞花了?”“那就是他认出来了……”惊蛰硬着头皮继续想,“但他不敢喝您的茶,所以装不认得您,好把您气走?”“意思是我蠢,被他当街摆了一道?”惊蛰哑口无言。姜稚衣胸脯一起一伏地平复着呼吸,回到座椅坐下。惊蛰忙跟过去倒茶,瞧见小几上那本《依依传》,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话本里说要用男主人公的佩剑破解偏方,那男主人公写的又是沈少将军,您方才是想看看沈少将军那柄剑,才故意请他上楼?”“不然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多看一眼?”姜稚衣喝了口茶下火,坐了会儿,想来想去还是没想通。要换作从前,这人在她说到第一句时就该呛回来,说到第二句时就该沉不住气上楼,可看沈元策方才气定神闲,不为所动的模样,她竟然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是真没认出她,还是打了个仗转了性了。姜稚衣朝一旁招了招手:“妆镜。”惊蛰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举到她面前。姜稚衣左转右转着脸照了一通,又张开双臂,低头看了自己几眼。这从小美到大,美得坚定不移,美得始终如一的,真有睁眼瞎认不出?惊蛰:“眼下沈少将军入宫面圣去了,咱们怎么办?”“全长安就他一个人有剑,本郡主非得靠他不可?”姜稚衣拿起话本,啪地搁去了一旁,“这话本不是写什么灵验什么吗?你现在就去三余书肆,叫他换个男主人公!”午后,一辆银顶珠帷,雕花嵌玉的马车停在了京郊军营门口。马车内,姜稚衣撑着一副被颠到发麻的身子骨,忍气吞声地Yin沉着脸。这一早上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离开茶楼后,又在三余书肆碰了壁。那掌柜的居然也说从没见过这本《依依传》,猜测可能是这书还未经编录,便被误放进了送去侯府的匣子,说一定全力追溯出处,一找到下卷或是话本先生立马提去侯府。等找到了,她怕也没得救了,这便又去了趟太清观,改向张道长讨教偏方之事。结果张道长的说法与话本里那道士不谋而合,说若要挑选凶器,浴过血的宝剑自然是上选,且浴血越多越新,成效越好。要说浴血“新”,谁能“新”得过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沈元策?从道观出来,姜稚衣坐在马车里冷静了半个时辰,在心里念了八百遍“小不忍则乱大谋”,出发来了这里——除将领外,边军不得在城中逗留,听说沈元策出宫后还没来得及回府,先到了京郊安顿手下那拨跟着他回来的玄策军。营地门口,当值的士兵见了惊蛰出示的御赐令牌,连忙放了行进去通报。惊蛰回到车内,替姜稚衣戴好垂至腰际的轻纱帷帽:“这破解之法得本人亲自动手,您受累下去一趟,一会儿见了沈少将军千万忍着点气。”忍吧,一辈子也就这一次,等渡了这个劫,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主动登沈元策的门。姜稚衣深吸一口气,弯身走下车去。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地界,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森冷的土腥气,一出车门,姜稚衣就忍不住拿帕子掩了掩鼻,一脚踩下轿凳,又是一顿。“郡主,”惊蛰小声提醒,“小不忍则乱大谋。”姜稚衣悬着一只脚,盯着自己白闪闪的鞋面,又看了眼鞋尖即将触到的泥巴地,把脚缩了回来,咬牙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惊蛰回头给随行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心领神会,从后头备用马车里搬下一卷雪白的绒毯,撒手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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