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松雪”的千坪府邸位于中桥,与宗家相当。元服礼前融野已见过叁大分家的家主,她们原以为那位官至“权大纳言”,改名为“德川家宣”的甲府公一时兴起从京都召来松雪一说大不大的分家,撑死给个百来石俸禄,宅邸还得自行租借。然结果却是其家主松雪永仙不但拜领与宗家少主同等的五百石俸禄、与宗家相当的千坪宅邸,更是推辞了将军世子所赐“松平”一姓及高出宗家少主的“法眼”之位。法桥、法眼、法印。放眼松雪一族只宗家家主早兰及分家德高望重的隐退老人为“法印”,叁大分家家主居“法眼”,宗家少主未元服即授“法桥”,谁都心知肚明再过不久将军一高兴就该封“法眼”了。论年纪资历,宗家少主封不上“法眼”,可敌不过将军宠爱,没人敢说闲话。而又论年纪资历,年仅二十四五的松雪永仙在京中且为无官无位的布衣百姓,作为小分家家主更不是说刚来江户伸手就能够上“法眼”——再宠爱,好歹也得从“法桥”做起不是?可她非但够上了,还诚惶诚恐地推辞了。将军听了这事,哼了哼鼻子:“她倒识趣。”叁大分家的愤懑不平,融野原原本本地备陈与将军,将军懒得管,还颇有看戏的闲情。看她那个怎么瞧怎么不顺眼的外甥女又能作什么妖。松雪要面对的敌人,融野想也未想过会是同族分家。此分家背后站着的是下一任将军。她对她的姐姐自无敌意,仅有的是满心的歉意和愧疚,然作为宗家少主,未来的宗家家主,融野尚看不清前路凶险。权潭谋沼,她忝居此位,有她的使命她的宿命。“绍儿恭迎母亲归府。”跨入“京松雪”的府邸,融野遥望小童并拢双膝于屏风前行礼。那是姐姐永仙的长女,松雪永绍。“你母亲可不是我,永绍。”步至她面前蹲下,融野笑道。小童闻声抬头,把女人瞅了又瞅,犹困惑,再一看见随女人走上长廊的女人,她“唰”地面红耳赤,说话也不利索了。“还、还请原谅……”同姐姐相视,融野抱起大外甥女。“我与你母亲长得这般相像么,永绍?”怯生生不敢作答,永绍复看往站得稍远的母亲。母亲出门时秀眉仍卧睑上,再回府时却除眉又引,是京中公卿的圆眉。永绍觉得新鲜,但也见怪不怪。抱着她的女人纵与母亲相像,那也是永绍求不到的温柔。察觉到这点,她的脸颊烫得更厉害了。那是对母亲一瞬的,小小的背叛。女人说话时的声音好听极了,含笑,眸光亦柔得能融化世间一切。“母亲……”母亲撇开眼睛,并未看她。绕过堂前屏风,融野落座于正中央的主席。明面上她们是宗家少主与分家家主,即使这主席坐得pi股难受,融野也不能请姐姐上来。“这位乃我松雪宗家的少主人。”听母亲淡淡介绍起女人的身份,永绍恭敬行礼:“‘京松雪’家主之长女,松雪永绍见过大人。”
“上回去京都时你还小,恐不记得我了。”“还请恕罪。”永绍低头不再看那与母亲相似的尊容。她都记得,只瞬霎的惊讶使记忆莫能当即复苏。家仆端来茶水,由这分家家主的长女呈与宗家少主,“请用茶。”“有劳。”小童年纪不大,礼数却分毫不错,融野纳罕。可她到底是长女,未来的继承人,言行未免局促了些,看不见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活泼开朗。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太过欠揍才会有这种想法吗?融野歪头。“永绍,你可有作什么画?可能让我瞧瞧?”端坐于母亲身侧的孩子在昂首看了母亲后方自衣襟抽出画纸来,“永绍今日画了果蔬,本想拿给母亲看的……”“既宗家少主在此,你且拿去给她吧。”冷待万事万物的姐姐,融野未曾想她待长女亦冷淡得不像血亲。松雪一族的孩子会拿碗筷前就会拿笔作绘,融野记得跟这孩子相差正好十岁,想也执笔四五年了。果蔬乃入门画童必学,诸如萝卜秋柿之类的乍见线条单调乏味,无甚看头,然积年累月的练习练的是运笔之基本,侧锋利落,中锋一气呵成,童子功打扎实了才好承一派绘风。八岁小童换作门生尚可理解,可她是分家家主的长女,没道理还在画果蔬。“请看。”接过永绍呈上的画,融野但见正中央斜躺着以手支头、颈挂佛珠的白萝卜。再一看萝卜周遭,竟围着般般样样各类果蔬,有的长着犄角,有的身披羽毛,皆在观望什么。“它们是在……坐观萝卜涅槃吗?”思来想去,融野这样解读这怪异的画。看到孩子,融野又笑问:“白萝卜是释迦牟尼吗?”“呜……”孩子却不肯否,只瘪了嘴,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融野为之诧异,片刻后又明了了孩子的心情。“绍儿,不得无礼。”“大人何必责怪有此奇思妙想的长女。”拦住永仙,叹气后融野为孩子抹去将要坠落的泪。“此图可有名字?没有的话我们叫它《萝卜涅槃图》可好?”“是、是……感谢您的赐名……”衣袖揩目,回身望了母亲,孩子拜谢宗家少主。“姐姐对子女未免严苛得过了头。”待孩子教ru母带下堂去,融野方说道,“永绍当是长女嫡流,颇具天分,姐姐倘有意,便送她入小传马的画所吧,若白公会悉心教导她的。”“她一介入赘的门人,有何资格教导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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