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慕云掠一掠鬓发,从容笑道:“弟弟和吕妈妈不知府里的规矩,今日来之前不知能不能留饭,没敢和家里说定。大年底的,弟弟家里有夫子留的功课,吕妈妈两个孩子还小,实在是不巧,事情赶在一处。劳烦妈妈谢过太太,还是下回吧。”
说到这里,纪慕岚向程妈妈微微躬身,吕妈妈忙也起身,束手站到纪慕岚身后。
程妈妈热情地大手一挥,劝道“姨娘怕是不知道,府里有规矩,姨娘每年回家省亲,是能待一日的,家里人过来了,府里也要接待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别生分了,左不过一顿饭,若是太太知道了,会责怪我不会办事。”
话是这么说,姨娘亲戚不算正经亲戚,过来了即使得主子招待,男的也不过是在外院留饭,不会进垂花门,有事令丫鬟传话;今天把已经十五岁的弟弟领进内院虽然她怀着身孕,与往日不同想起七太太称呼她那声“妹妹”……
纪慕云笑道:“不为难妈妈,一会儿我去正院,请太太、七爷别见怪。妈妈若是心疼我,今日就依了我吧。”
见她搬出曹延轩,程妈妈心里嗤笑“如今你怀着身孕,七爷自然言听计从”,知道“七太太还有用的着纪氏的地方”,又想“是你自己不吃,怪不得我”,便双手一摊,做张做智地对史太太“瞧瞧,本来还说和你吃一顿,看来啊,没这个缘分。”
史太太却不太惊讶:相处几年,她对纪氏一家三口也有些了解,虽没有钱,骨子里却透着读书人的清高。她便顺着程妈妈的话,“来日方长,有您这句话,我就顺杆子爬了:年底之前,我和我们家那口子请妈妈喝酒,您务必赏脸。”
宰相门前七品官,西府当家太太身边的掌事妈妈,是铺子掌柜着意结交的。
程妈妈矜持地应了,扬着下巴“太太给纪掌柜备了礼,两位可不能不收。”纪慕云笑道:“那是自然,妾身谢过太太,妾身也给家里备了些吃食。”
不多时,纪慕云恋恋不舍地站在正屋屋檐下,目送弟弟和吕妈妈在院门停住脚,回头望来一眼,一前一后默默离开了。
不知何日能再相见。
待程妈妈走了,冬梅埋怨“何不留下纪小哥,陪陪您也是好的”,她意兴阑珊,随意吃两口便扶着绿芳回卧房去了。
冬梅指挥小丫鬟把好饭好菜端出去,丫鬟婆子们分了,最好的自然留给冬梅一份。
曹府之外,吕妈妈也在埋怨“你姐姐不容易。你还气你姐姐。”
送客的下人回到朱红色大门里面,纪慕岚收回目光,左手八色礼盒右手篮子走下高高的台阶。
上回给家里送回料子,今日姐姐便没备衣料,装了一篮子点心鲜果“给爹爹尝尝”,沉甸甸,坠的他右肩微微下垂。
连一个管事婆子,姐姐都要带着笑解释、应付,不得不把曹七爷搬出来,可想而知,平日过的什么日子。
“等我考上了”少年嘟囔着。
吕妈妈没听清,追上来“什么?”纪慕岚没吭声,憋着一股劲儿埋头前行,心里滚热,步子越迈越大,越迈越快。
?
永乾二十七年年关, 曹府与往年不同。
往年从腊月二十三小年起,两府人连带曹慎近支亲眷聚集在东府,连日扫尘、放炮、祭祖,除夕当日团圆宴, 欢聚一堂。若是迟了, 曹延轩一家便住下, 过完初五再回自己家--西府特意拨出个小小院子给他们。
今年却反过来,三爷、五爷、曹慎夫妻带着儿女到西府, 赏梅、贴春联, 包饺子,年夜饭摆在正房, 从松鹤楼买了清炖鸡浮和松鼠桂鱼, 到春熙楼买了佛跳墙、烧鹿筋、蟹粉狮子头, 开了金华酒,男三席女三席, 中间用大理石螺钿雕花屏风隔开,一席饭吃的热热闹闹体体面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丫鬟撤下吃残了的菜肴,端来热腾腾的饺子, 又有盛在水晶碗里的鲜果,一盅盅的燕窝、木瓜炖牛ru、冰糖雪耳, 热手巾和漱口水。
三夫人、五夫人交口称赞:“瞧我们珍姐儿, 帮得上弟妹忙了。”
外面的事有曹延轩把持,内院珍姐儿跟着七太太,舅太太严夫人过来帮忙, 大大小小里里外外一件件一桩桩办的漂漂亮亮。
短短数月, 珍姐儿眉宇间有了成年人的稳重, 稳稳谢过长辈,“伯母谬赞,是娘亲张罗的,侄女只是跑了跑腿。”
五夫人笑得不停,拉着珍姐儿的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成大姑娘了。”三夫人也夸个不停:“想起弟妹进门那会,小小年纪,什么都办的妥妥当当当,珍姐儿这孩子啊,像你。”
七太太高兴得满面放光,用骄傲的目光望着女儿,“她才多大,懂得了什么,全靠两位嫂子坐镇。”
三夫人点点她,调侃道:“这么好的闺女,你不稀罕,我可带回家去了。珍姐儿,今日便跟着三伯母走吧。”七太太笑得咳了几声,目光扫过三夫人的庶女素姐儿,高声叫“穆哥儿~”
一位七、八岁的少年应声过来,笑道“七婶婶”,正是五夫人的儿子穆哥儿。三夫人的儿子禧哥儿年纪大了,跟父亲在男客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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