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嫉妒?怨恨?”许暮洲用一种在菜市场问价的随意语气一个个问过去:“还是……遗憾吗?”
“托娅”的眼神闪烁了一瞬,那种动摇极其短暂,但没有逃过许暮洲的眼睛。
“那就是这个了。”许暮洲一锤定音。
“人这种生物其实挺有趣的,他们自私,嫉妒,Yin险,善变。”许暮洲说:“但是他们也博爱,善良,真诚和心软。”
“无论比例多少,这些都是组成‘人类’这种生物的一部分。”许暮洲说:“只是有人前者多,就会被称为坏人,有人后者多,就会被称为好人。”
“但归根结底,这些其实并不冲突,都是正常的。”许暮洲说。
“托娅”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张了张口,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只是嘴唇徒劳地开合两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脖颈上那道伤口或许割断了她的声带,也或许是根本完全剥夺了她发声的能力。
从伤口的狰狞程度来看,正常人要是受了这样的伤,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何况是在这样缺医少药的地方。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看,许暮洲很确信,为“托娅”制造出这个伤口的人,是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的。
思及此,许暮洲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时间觉得面前这个“托娅”有点可怜。
因为在这个几乎无人踏足的“监狱”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其实能造成这样伤口的都只有托娅本人。
——或者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那个乖巧而善良的“男性托娅”。
“但是人类也虚伪,因为虚伪所以脆弱,而因为脆弱所以痛苦。”许暮洲说:“……他很不能接受你吧。”
这个结论似乎很天马行空,但仔细想想,却又只能是这场任务的唯一结论。
——甚至于这个结论早就已经潜移默化地写在了这个城堡的各个角落和细节中,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正如“桥”是有缺陷的一样,无论是夹杂着恐惧的未来,还是因为遗憾而自欺欺人的过去,这些都预示着无论是男是女,“托娅”的两面其实都是有缺陷的。
只是缺陷的角度并不相同而已。
约瑟夫究竟是这两人之间谁杀的,许暮洲依旧拿不太准,幻境里的信息太单薄了,主观意味也很浓厚,面前这个“托娅”又不会说话,能获取的信息太少,以至于他也无法断言什么。
但无论如何,许暮洲能够确定的是,那个看起来善良无比的男性托娅,对于约瑟夫的事情是知情的。
所以他才会阻止许暮洲他们去往阁楼,会在提起约瑟夫时语焉不详。
无论托娅对于约瑟夫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但说到底,哪怕约瑟夫的尸体就埋在阁楼的地板中,他也无论如何不肯承认约瑟夫已死的事实,更不肯承认约瑟夫是死于“自己”之手。
——就正如他不肯承认镜子里的“自己”一样。
沉梦(三十)
“其实说真的,能发现这个,得感谢我严哥。”许暮洲说着顿了顿,不由得转过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严岑。
——从发现任务节点的时候,许暮洲就发现了,这其实是个非常特殊的任务,如果不是有严岑在,他或许终其一生也找不到近在咫尺的真相。
严岑见状跟他对视着,冲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许暮洲收到了他的回应,于是又转回面向“托娅”的方向,他微微低下头用单手捂住了半张脸,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是他教会我应该相信自己的。”
“托娅”眨了眨眼,她佝偻的肩膀微微向后,整个人在原地站直了身体,下巴微抬,看起来竟然无端端多出了几分端庄姿态来。
她眼中那些深沉的情绪开始变得有迹可循,他深深地看着许暮洲,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许暮洲笑了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个任务明明简单无比,只是他花了这么久才发现而已。
许暮洲之前就一直在奇怪一件事——为什么托娅不会触发水晶球的作用。
他曾经猜测过,是不是因为托娅拥有使用“桥”的能力,所以才可以自如地使用水晶球,但直到刚刚他才想明白,不是因为托娅可以让水晶球“待机”,而是他根本没资格在那里看到自己的未来。
——因为他是个不完整的人。
当然,许暮洲心里门儿清,这世界上能像严岑那样坚定地相信和认同自己,以至于能在水晶球里的“过去”和“未来”中来去自如的人屈指可数,但是如约瑟夫和许暮洲这种正常人,最起码也能让水晶球运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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