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蒲柳新发,清冽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哪怕如今气候依然带着过完冬的寒气,林渊也不喜欢关窗户,窗外,属于花香的气息一点一点攀至鼻尖,林渊的记忆告诉他,是花园里的玉兰花苞开了。
他刚刚经历过的这场突发舞台事故,在这具身体上看来也留下了不小的痕迹,后遗症就是每年冬天都要生一场病,这具身体刚从医院住院回来,大病初愈,还是宋开景递的病例,在医院陪床照顾。
宋开景的体重并不算重,抱在怀里时,像是在抱一只翅鸟,腰柔韧而细,脸颊倒是软软的,rua起来质感很好。
——只是实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宋开景眉眼弯弯地聆听着林渊教训,像是在谛听一场祷告,听完,甚至颇为认真顺从的点头:“我知道了。”
林渊也跟着笑:“好啦,不用听我唠叨。”
他没有多言育儿话题,多说就像是一个旱地农夫教渔民打渔,显得有些不识抬举,总归宋开景不会害林以宣。他换了个话题:“今天不去公司坐镇吗?”
“公司用不上我。”宋开景漫不经心地道,“我给高管发工资不是让他们吃干饭的……晚上林以宣有一节绘画课,他的老师反馈说他不认真,我去监督监督。”
“我跟你一起去吧。”林渊放下宋开景,并不讨厌和眼前名义上的合法配偶相处,或许是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身体早已适应,他甚至没有对宋开景起畏惧之心,“老师同意家长陪课吗?”
家长。
多遥远的称呼。
宋开景眼睛又弯了弯,像是月牙一样,散发着愉悦的情绪:“好,以宣一定开心。”
嘴上说着以宣开心,实际上开心的却似乎另有其人。
林渊没说什么,也跟着笑了笑。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平淡安逸,林渊安安静静地住在宋家别墅里,每天挂两瓶葡萄糖,安心养病,每天最大的活动量是拐了宋开景在小区里散步,然后陪着林以宣在私人影院看小猪佩奇。
他许久没有休息的时间,自从大一和经纪人签了合约之后,不在校的时间几乎都在练舞及等待露面的机会,必要时会被经纪人拉去饭局陪酒,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做梦都是论文、课业和工作,倒是没想到如今每天闲得开花。
三岁的林以宣都比他忙。
林渊没有告诉宋开景他失忆了的消息,只是有一次饭后,用手机搜索了一下楚一清,看到百科中那一堆褒奖的title和词条,他愣了许久。
娱乐行业更新换代的速度总是猝不及防,几乎半个月一场轮回,曝光是艺人的命,除非拼搏至最高的地位,没有人敢笃定不被观众忘记。
八年后,热搜上的一大半名字林渊甚至没有听过,他耐心地一条一条点进去,认识、了解,查询每一个涌现出来的知名作品,当然也有熟悉的名字,他印象中刚刚如日中天的一个小生,塌房了。
热搜挂了三天,评论区却是“这种过气明星也算二线啊?你不行找个厂上班吧。”
“塌房了,无人关心。”
注视着这条热搜许久,林渊才切了屏。
他的最新一条更新停留在四年前,且设置了仅半年可见,整个微博空空落落,后台寥寥的私信有询问他近况的,更多的是楚一清的粉丝,问林渊这个楚一清消失许久的前队友,还有楚老师原来的照片吗。
林渊想说:有,一堆,都是床照,各种姿势,珍藏版8年了,你要看吗?
想看也不给发。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楚一清的微信,点进去之后,才发现楚一清已经把他的好友位删除,他的微信置顶换了一个纯白的头像。
林渊点进头像,账号的昵称很简短,只是三个字母,“l”,点进去后,是聊天记录。
2月7日
l:我去办出院手续,水烧开啦,记得喝。
l:小羊星星眼jpg
他回复:好。
2月6日
l:不准点炸鸡[微笑jpg],医生都说过不让吃,你要是让我逮到你再吃炸鸡你完蛋了林渊。
这条他没有回复。
2月5日
l:老公,什么时候回来呀?
l:小羊星星眼jpg
林渊一条一条滑过去,他发现宋开景沉迷于可爱表情包和语气词,每条消息文字下都要跟一个可可爱爱的表情,林渊微信里的表情包库,几乎都是偷宋开景的。
除了宋开景,其他聊天框寥寥。
林渊收起手机,觉得这些表情包很符合自己如今贵妇般从容闲适、资本主义的糜烂生活,下楼吃饭。
宋开景已经在饭桌前等着他,男人顺手处理了几封文件,将批阅过的文件重新返还给秘书,便听见楼上的脚步声。
林渊走过来时,刚好看见宋开景在浏览一支股票,红红绿绿的线条看的人眼晕,既然人没有避着他的意思,林渊干脆坦坦荡荡地坐到宋开景旁边,等佣人添筷。
餐品丰富,但是不用猜,都是口味儿极清淡的菜,说是照顾病人,实际上在林渊看来属于吃草。
宋开景放下电脑,细细洗了手,用毛巾擦拭后才重又坐在餐桌前,用勺子舀了一口nai油蘑菇浓汤,放到小碗里,推到林渊面前,温声说:“王医生打电话,让我们明天去医院复查一下,你的腰伤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明天几点?”
“他明天都有时间,说是随时恭候。”
林以宣十一点去上英语课,在外教家暂住,管家周伯承担接送任务,因此整个餐桌只有宋开景和林渊两人。林渊撑着下巴,懒洋洋地不说话,单薄的白衬衣开了个纽扣,他懒得系,也懒得碰桌子上那一堆破菜,只是很给面的抿了口宋开景亲自盛的汤,敲了敲桌子,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林渊才道:“明天咱们两个一起去吗?”
宋开景眉眼柔柔,理所当然地道:“嗯,万一身体检查,你一个人不方便。”
说完递给林渊一张餐巾纸,示意他喝完汤擦擦嘴。
林渊对餐巾纸视而不见,心说有什么不方便的,三十岁人了不会自己一个人看病,也没见你心疼心疼你儿子,三岁一个人坐车去上课。
他差点以为自己才是宋开景私生子,林以宣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明天给小布丁放个假吧,难得有机会,咱们早上去完医院,下午带着孩子去亲子乐园。我腰伤自己知道,没事儿,例行检查而已。”
闻言,宋开景抬起眼。
他骨相极好,脸颊上皮rou均匀,最漂亮的是一双眼睛,此刻眼睛弯起,俨然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好。”他乖乖应道,“我们要准备什么吗?”
林渊记忆里,他似乎很少和老婆孩子一起出去玩,宁愿窝在家里打游戏,也不愿意出门一步。
这段和谐的婚姻关系像是初春的冰面,俨然如花团锦簇,看似坚固,踩上去不出意外,到处都是裂痕。
不能细想。
好在林渊心大,他平生最擅长的事儿是当生活的裱糊匠,恨不得一辈子得过且过,刨根问底从来不是他的本性。
“准备上你俩的人就行了。”林渊随意地拿叉子叉了块圣女果,递到宋开景嘴边,“张嘴宝贝儿……我在网上订了票,儿童套餐,看图片还行,饿不死你儿子。”
宋开景抿了下唇,乖乖将水果咽了下去,突然冷不丁开口:“你是不是觉得家里饭不好吃?才找借口出门。”
林渊心虚地转了转右手的婚戒:“呵呵,哪里的话。”
宋开景蹙起眉,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陡然得到细心照料的欣喜都淡了几分,神色逐渐变得严肃:“我知道你不爱吃清淡的,但是身体要紧,等过两天复诊完,医生说不用忌口了,再换菜好不好。”
做足了忠言逆耳、贤妻良母的架势。
林渊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要是承认这满桌子草实在难以下咽,宋开景能念叨死他。因此矢口否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哈,宋医生。”
他敲了敲碗,掰正宋开景的脸,说:“我要是真想出门觅食,带你和布丁干嘛,一个人出门想吃什么吃什么,还不用看宋董脸色,乖,赶紧吃饭,别瞎想了。”
烦死,这么点儿事儿脑子琢磨瞎想什么。
林渊神色温柔地又叉了块火龙果,当饭前甜点塞宋开景嘴里,世界清净了。
王伯晚上牵着小少爷的手回家时,发现家里气氛和往常不大一样。
往日客厅这个时间点儿大多空空荡荡的,姑爷要么一个人安静地窝在书房里打游戏,要么就直接睡觉了,而少爷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
他一进门,给小少爷换上卡通图案的拖鞋,便听见厨房咕噜咕噜地炖着汤,香味浓得蔓延出来,保姆房里,佣人小徐听见门口的声响,连忙走出来,使了个颜色给王伯,示意:“嘘——”
王伯愣了一下,顺着小徐的视线看过去。
林渊在看综艺,三年前红遍大江南北的一档国民综艺,如今再看依然不落俗套,无论是整体环节的设定、嘉宾的好笑程度及分镜,都挑不出毛病,他撑着下巴笑得乐不可支,宋开景斜靠在他身上,换了一套家居服,浏览一份法文文件。
为了不吵到宋开景工作,林渊戴了耳机,他一只手虚揽着宋开景的腰,过了一会儿觉得调进度不方便,拍了拍宋开景,示意对方放开。
宋开景留恋的不想松开,停顿了几秒之后,才依依不舍地让林渊把手抽走。
林渊自然地再次将手伸到宋开景怀里:“手麻了,宝贝儿帮我揉揉。”
王伯愣了好几秒,怀疑自己眼花了。
少爷很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候,浑身的郁气似乎都散了很多,虽然目光放在电脑屏幕上,但实际注意力却全都在姑爷身上,而且他们……
什么时候靠这么近了?
林渊觉得很正常,夫妻关系,这么蜻蜓点水已经算客气了,因为戴了耳机,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名义上的儿子回来了,看了眼旁边无动于衷、忙于工作的宋开景,招招手:“小布丁,过来。”
自己缩在柔软的沙发上,抱着怀里软乎乎的老婆,懒得动。
林以宣上了一下午的课,困得摇头晃脑,听见爸爸喊他,打起Jing神,眨巴眨巴眼睛,噗通噗通踢踏着拖鞋跑过来。
突然被打扰,宋开景掩住心中的不悦,把电脑放在一边:“林以宣,下次走路不要拖着鞋走,声音很难听,知道吗?”
林渊无声地瞥了眼宋开景。
这一瞬间,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句话里潜藏的不耐,虽然最后压住了,宋开景不喜欢小孩儿吗?
林以宣立刻止住脚步,乖乖地“哦”了一声,爬上沙发,凑近看爸爸眼前的屏幕,发现是几个不认识的大人傻笑着聊天而不是动画片后,立刻不感兴趣了。
“爸爸抱抱。”他nai声nai气地说。
林渊一瞬间,被小孩儿嫩生生的眼睛和天真的表情萌得无法言说,三岁孩子的体重很轻,他一只胳膊就能揽起来,像是他喂过的学校养的猫,毛绒绒的,让人担心一不小心薅多了,炸毛。
“what,syourna,ysweetkid?”他笑眯眯地问。
林以宣像是看智障一样,看了眼发音不连贯的爹。
“ynaisives”他nai声nai气地回答道。
林渊挑挑眉。
宋开景忍不住笑了。
“你不用考他这个。”宋开景微笑着示意林以宣从林渊身上下来,林渊身体弱,不能抱太久,“他早会了,问动词时态,他现在分不清这个。”
林以宣苦下脸,仗着爸爸在身边,扭过头,拒绝接受宋开景给的信号。
林渊拒绝考这个,因为他自己也分不清,大一考完四六级之后他英语早扔完了,也就打游戏需要翻译的时候能想起来,考着考着万一宋开景发现他老公是文盲怎么办。
“宝宝今天上课辛苦啦,”他亲了亲林以宣的脸颊,“明天给你放一天假,咱们一家三口出去玩好不好?”
听到出去玩这几个字,林以宣立刻惊喜地瞪大了眼睛,rou眼可见地开心起来,连忙点头:“好耶!”
旋即,他又想起了什么:“咱们都去吗?”
林渊笑了一下,看了眼旁边神色柔和,只是静静地坐在身侧,等着他决定的宋开景:“当然。”
阳光明媚。
周欢难得有空,抽空带着孩子出来玩,她和丈夫都在金融口工作,平日里加班繁忙,孩子扔给保姆带,好不容易可以出来放松一下,将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牵着她的手,照例给上班的丈夫传了一张照片。
丈夫很快点了赞,然后回复:“天气冷,给孩子穿厚点儿。”
周欢看了眼,亲了亲女儿漂亮的小脸蛋,柔和了笑意,却没有说话。她和丈夫通过相亲认识,两人彼此都是一线城市的独生子女,家境相当,结婚生子仿佛是顺理成章的步骤,没有什么多余的情分可言,如果不是有孩子支撑这段婚姻,她或许早就离婚了也说不定。
现在也无非是相敬如宾而已,彼此说话都客气。
亲子乐园虽然靠近繁华商圈,但是人流并不多,周欢网上订购了畅玩通票,把女儿小心送进去之后,看到她跑跑跳跳的身影,无奈的笑了笑。
再穿厚点,女儿运动就要闷出汗了。
她丈夫倒是个十足十的育儿理论家。
周欢心里嘲讽,一边注意到商场里,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儿亲昵地拉着一个男子的手,小男孩儿长得实在可爱,穿着酷酷的皮夹克,牛仔裤、小帆布鞋,浑身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而牵着他手的男子戴了黑色的棒球帽,穿着同样的亲子装,是天生的衣架子,身量极高,又极苗条,一只手牵着孩子,另一只手提着乐高玩具,修长白皙的指节几乎让人挪不开眼。
实在年轻,不像是能承担职责的父亲,倒像是巴黎秀场里的模特。
周欢愣了愣神,便看见男子走近,找了个空位置坐下,他把乐高放到一边,弯下腰,“嘘”了一声:“爸爸给你买可乐炸鸡这件事,别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你妈。”
声音好听极了。
林以宣乖乖点头,渴望地拉拉林渊的衣摆:“我还想吃,爸爸。”
好好吃。
“不行。”林渊有点心虚,一想到一会儿宋开景要上来,干脆地拒绝道,“小孩子不能吃太多垃圾食品。”
林以宣才不管这个:“我想吃。”
可怜巴巴。
林渊来了几天,已经知道小孩儿的软肋是什么,熟练地威胁:“你妈去买咖啡了,一会儿就上来,我们现在去买,你猜会不会撞上他。”
林以宣惊讶地瞪大眼,这么快?!不行,不能让妈妈看到,一想到后果,他立刻摇头,偃旗息鼓。
周欢在旁边听了个大概,她没忍住,笑了出声。
等林渊把孩子送进蹦床之后,她坐到林渊的旁边,以同样是家长的身份攀谈:“你家孩子多大啊?”
林渊转过头,看凑上来的这位气质很好的姐姐。
像是他练习生时期的负责管理的一个领导姐姐,脾气温柔,性格极好,颇为健谈。
他尚且不太适应这种陌生家长也可以围绕孩子打开话题,熟稔发问的独特问候,顿了片刻,才说:“三岁。”
周欢笑了:“看着真高,现在的小孩儿营养好,长得真Jing致可爱。”
林渊笑着回复:“是啊。”思考片刻,“今天不上班吗?”
周欢立刻意识到这位家长不是喜欢聊孩子型的——喜欢聊孩子的给一个话题能一直聊一下去,看样子和孩子相处时间也很少,对孩子以不科学的养育和补偿型的物质反馈为主,带着三岁小孩吃炸鸡,哪个心大的敢这样。
而且——大部分孩子口味淡,不适应油炸品才是主流。
不过也正常,这么年轻能结婚,女方应该是冲着帅而不是体贴顾家去的,不能要求人无完人。
周欢友好地回应:“公司放假,和你一样,陪小孩出来逛逛。”
她没说具体事由,萍水相逢,没必要。
林渊点头:“哦。”
“刚刚那个小女孩是您的小孩儿?挺可爱。”
“对,她今年刚上幼儿园,前几天感冒了,我丈夫才接她回来,老师说在家养几天。”
林渊找寻失落的记忆,勉强想到一个十几年前参与过的名称:“小班吗?”
周欢不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中班,第一天上学丢大人了,哭得抱着我不撒手。”
“小孩子都这样。”
周欢看看四周,调侃道:“这年头一个人带孩子出来玩的父亲可不多见。”
大部分都是妈妈带出来。
丈夫和死了一样。
“没有,我爱人也在。”说出“爱人”个字儿的时候,林渊迟疑了一下,因为确实不是爱人。
他觉得这样直坐着不舒服,懒洋洋地拉了拉衣领,身体靠在墙上,翘着二郎腿看了眼表,“我和他一起出来的,他应该也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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