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好安葬了楼主,给他立了一块碑,却在刻墓者问她死去的是何人时陷入了沉默。她答不上来。他从来没有告诉她他的真名是什么,她也只叫他楼主。因为她的不在意,她错过了询问他的机会,甚至在他死后,她也没有一个能缅怀他的名字。说不上来心中的那股郁结到底是什么,后悔还是遗恨,她弄不清楚。“就写易真楼楼主之墓吧。”如她所说,似乎他此生在她眼中,也就仅此而已。说完她便兀自离开,不再多看一眼。所有人看着这个成为新楼主的女人,感慨着果然女人心海底针。一手养大又怎样,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刀剑相迎、反目成仇,绝不心慈手软。苓茏看着那些在她面前俯首称臣的人,如此顺从,此刻她才懂为什么易真楼只容得下楼主的傀儡。这些是他留给她的棋子,被楼主掌控的恐惧将伴随他们的一生,哪怕他死,也没有人敢随意越过那条界限。她坐在那个位子上,很少有人抬起头打量她,这是一种试探和挑衅,这个人下一次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她的手腕、她的心狠、她的果决,都有他的影子。她好像一坐到那个位置上,就已经懂得如何将所有人结到她的蛛网之中。易真楼没有人敢反对她,但是外面那群人就不同了。没有人会把一个看上去如此柔弱的女人当回事,哪怕她是一个杀手。男人们的傲慢让他们仅仅从外表上就可以轻易否定一个人的一切,尤其是否定一个女人。他们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她是一个女人,他们就可以轻视她,挑衅她。即使那些柔弱的文臣们,也可以鄙夷轻视她两眼。这种否定对于苓茏来说并不是坏事,她甚至为他们的这种自大和愚蠢感到庆幸,拥有一个会轻视你的敌人简直太难得,所以她一点都不生气。国师知道她和楼主之间的嫌隙,她亲手杀了楼主,成了人尽皆知的真相。有了千机令,下一任楼主非她莫属。她和他很像,只有一点不同,就像楼主说的,她还可以示弱。易真楼建立之初,大厦不稳,楼主手段狠辣,他也只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形象。下属们和国师需要他的强硬,这使得权力更加向国师一派收拢。政权确立的最初需要的都是集权,所以他没有任何示弱的机会。树大招风,这棵大树倒下了。而现在,国师需要和文臣和解,显然过去那个强硬的、已经招揽太多仇恨的掌权人已经不合适。他们需要一个看上去顺眼、只会听话的、没有威胁的棋子。无论文臣还是武将,亦或者是如此了解易真楼的国师,都不会把苓茏当一回事。她坐上这个位置没有人反对,非常顺利。等她真的在夜深人静时坐在那易真楼楼主的宝座之上,才发现它是如此的冰冷。今天她派人屠戮了三家无辜的谏臣满门,仅仅因为他们不满国师对于赈灾资源的分配,她便一个没留,这是国师特地交代的事,不留活口换做以前,她即使做了这么久的杀手,也会为此心痛,但当她自己坐到这个位置上,好像就不一样了。这个位置有着磨去心软的诡谲力量,人在她的眼中,和蝼蚁逐渐无异。这时,她才会想起楼主,她在想他以前是不是这样,一点点将良心抹去,只剩下不容置喙的命令和无人怀疑的权力。在他死后,她才然想去了解他,她想知道他的过去,他以前是什么样。她去了易真楼的秘阁,那里放着易真楼所有杀手的身份和过往,只有易真楼楼主有权打开。她拿着千机令,只身推开了那扇有些许积灰的机关门。按照编号排列,楼主当属于第一列,关上门,她一本本抽出来看,最终找到了他。“易真楼初代楼主,十八即位,大燕四君子之一,徐相之子——徐谨礼。”啪的一声,那卷书掉在地上,苓茏愣在原地,等她能再喘过气之时,连指尖都开始发麻。他是徐谨礼?他怎么会是徐谨礼?密卷不会造假,黄纸黑字,全是真实。她拾起那卷书,卷上所说,楼主原来是徐相最得意的儿子,后因为组建易真楼,与父亲决裂,成为国师的左膀右臂,一步步走到现在。太少了,就这么点字实在是太少了,她想从那寥寥几页描述中多看见他一点,却什么也看不到。卷上提到了他的老师,已经隐居的胥山居士。苓茏想去找找这个人,她有话要问他,她不能就这样蒙在鼓里。她命手下人悄悄去做这件事,不准走漏一点消息。三日之后,她在闹市的一个算命摊子那见到了这位鹤发老叟,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上,他就那样招摇地坐在那。苓茏以为他会跑到哪个深山老林里,结果就在大街上,果真大隐隐于市,让他们一顿好找。她给他行礼,胥山居士在她面前摆摆手:“你想算什么?给钱就行。”苓茏拿着千机令给他看:“算他。”那块代表着易真楼楼主的玉符,她仍认为这就是象征着楼主的符号。那老叟刚才还眯着眼笑得和蔼,突然变了脸色:“姑娘请回吧,这桩生意我不做。”楼主教过她,凡事有求于人要足够耐心,所以她依旧礼数周全地告别:“我明日再来。”胥山居士第二日便没有再去摆摊,原以为这样就能避开那女人,没想到第二天她直接找到了门上。他依旧摆摆手,让他们走。不管大暴雨还是艳阳天,一日不落,她日日来。无论他跑到哪,苓茏总有办法找到他。胥山居士真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每当他开门,这女子就像鬼一样不声不响地立在他门前,年纪大了不经吓,他到底还是让她进门了。“说吧,你想知道什么?”“关于他的过去,您所知道的全部。”“你既如此关切他,为何不以真容示人?这般执着地想了解他,又害怕和他搭上关系?”胥山居士语气中透着讽刺。身后的杀手因为这句话而拔刀,被苓茏伸手把刀推了回去,她拿下面具:“你们先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是。”刚说完,她身后的两人便出去带上了门。那胥山居士看着苓茏,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你姓甚名谁?”“苓茏。”“苓茏?”那老叟在屋中来回踱步,低声嘀咕着,而后瞪着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你是那勇武将军水敬则的女儿,水苓?”“什么?”苓茏对儿时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冬日寒冷的那场雪里,其他全无印象。胥山居士看她的反应不像作假,摇了摇头:“你想知道徐谨礼的过去是吧?等我慢慢说给你听。”跟随他的叙述,苓茏仿佛穿过无数变幻的奇境,回到了最初的那一年。那一年,徐谨礼十三岁,以一己之力在席上破了东陵国刁难大燕皇帝的难题,从此成为万众瞩目的大燕新秀。因其容貌生得极好又天资聪颖,行事作风皆为君子典范,年仅十岁四就被列为大燕四君子之一,前来和徐相攀亲的人简直要踏破徐家的门槛。对此,徐相皆是摆摆手,表明这桩姻缘早已定下,旁人无需再多费心思。徐谨礼对于父亲的安排没有异议,他只知道对方是勇武大将军之女,却未曾见过,也不知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孩。既是不知,便不会多想,她每日要做的就是完成老师胥山居士交给他的难题。这些难题不按常理出牌,亦文亦武,最麻烦的一次,徐谨礼在山里猫了快五天五夜,才把老师要的那虎皮扒回来。老师常教导他,虽为文人,但大丈夫不能连剑都提不起来,他不能和那些迂儒一样教他丢脸。徐谨礼为此没少被胥山居士“折磨”,少年的锐气在这些稀奇古怪的要求中逐渐收敛,多了很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具体表现为,他和未婚妻第一次见面,就见到那丫头熏黑了整张脸从柴房钻出来,头上还沾着鸡毛,衣裙脏得不像样,他也没有笑她。胥山居士看着那张黢黑的小脸,在徐谨礼身边笑得格外开怀。小女孩听他笑羞得低下了头,捏着裙摆没有说话,也不好意思和面前这个哥哥打招呼。水敬则的夫人李氏拿着小柳条急吼吼地迈着步子追过来,边走边骂:“小混账,东厨都快让你点着了,看我今日非要收拾你一顿!”一听娘亲赶着过来追她,苓茏吓坏了,二话不说躲在这个好看哥哥的身后央求他:“帮帮我,救命。”徐谨礼眼瞧着李夫人拿着小柳条杀到他面前,抬起手朝她行了一礼,随后护着身后的女孩:“夫人,有话好说,先把柳枝放下吧。”水苓只敢歪着一点脑袋出来,打量母亲:“阿娘我错了,我真不是有心的。”李夫人拿着柳枝叉着腰,站在徐谨礼面前冲水苓厉声道:“你给我过来!谁让你躲在人家徐小公子身后,还没出嫁就会找人护着你了是不是?气死我了,小丫头片子!”徐谨礼被李夫人这番话说得一愣,差点忘了这孩子是他日后的未婚妻,顿时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发笑。水苓不管这些,她只知道母亲要收拾她,横竖都不离开徐谨礼身后,母亲挪一步她就挪一步,把徐谨礼雪白的衣袍抓得都是黑手印。胥山居士看不下去:“哎,夫人莫气,小孩子说说便算了,何必上家法。”李夫人深吸一口气,忍了忍:“行,既然居士这么说,我便饶了你,给我去洗洗再出来!看看你,看看你,啊?像什么样子!哪个姑娘家会像你这样?”水苓看见母亲扔了柳条,这才走出来,被李夫人提溜着耳朵带她去洗澡。徐谨礼看那小丫头委屈巴巴的用手护着耳朵,终于在她走了之后笑了出来。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而后徐谨礼就记住了这个调皮的小丫头,每次和胥山居士来拜访的时候,女孩儿总喜欢给他塞点什么,像是为了报答他第一次仗义相助。胥山居士在车上问:“那丫头又给你塞了什么?”徐谨礼用手隔着油皮纸感受了一下:“应当是一些蜜饯。”胥山居士年过半百,但脾气仍像个老顽童,一点不客气:“给为师来一个。”徐谨礼礼貌地挪过那一小包蜜饯,拢在袖子里:“不妥。等回去我命人去给师傅你多买些,这个就算了。”“哟,就吃你两个都不愿意,啧啧啧,你这小子。”徐谨礼没说话,但是耳尖有些红。再然后,水家飞来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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