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折扇摇得呼呼作响。魏钦眼睛也没朝他那儿抬。车厢里只有明黛说话:“帮我倒杯茶。”这自然是对魏钦说的。明黛油纸撕得太大,rou馒头里的馅料足,油又多,没有注意双手都沾了油,正蹙着细眉,揉着绣帕擦手。魏钦闻言,微微倾身,提起茶柄帮她添满茶水,顺道把茶盅往她手边轻轻推了推。陈愖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们,跟着说:“也帮我倒杯茶。”魏钦奇怪地看他,淡淡地撇了一下他的手。自己没有手?陈愖眼睛睁大了一些,眼神往明黛那边示意。魏钦懒得理他。明黛没注意他们的眉眼官司,端着茶,连着喝了几口刚添的温茶才压下rou馒头的腻味,嘴巴里只剩清淡的茶香。她舒服的轻轻的“嗳”了一声,搁在茶盅,满足地靠在软垫上,这才发现陈愖在盯着她。明黛红红的唇瓣抿起来,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陈愖微微一愣。马车到达的木樨街的时候,天色已深,明黛最后跳下马车,留在家里看门的阿福溜到她身边:“姐儿你家门口一直有人在敲门,他等了大概有一个半时辰了。”“一个半时辰?”明黛脚步都没有站稳,闻言惊讶地问,“现在还没有走吗?”“没有,半刻钟前还在呢!”阿福摇摇头。“我溜过去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是个和姑娘差不多大的郎君。”说到这儿,阿福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都红了,小声解释:“这是我第一次在姐儿离家时翻墙过去。”明黛不在意地摆摆手,提着裙摆往大门走:“我去瞧瞧。”“往哪儿走呢?”一旁的陈愖见她嘴里回家的路竟然是穿过魏钦的家,眼底闪过惊讶。“她回家。”魏钦幽幽地道。明黛图方便,就算自己出门路过木樨街时,也常常从他家抄近道,穿过园子直接爬墙回家。陈愖眉头深锁,感到疑惑。……“姐儿不从外面绕回去吗?”阿福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边。明黛才不愿意绕那么一大圈回去,先去看看究竟是谁来找她,大不了就说不好意思,睡觉睡昏头了,没听到敲门声,实在抱歉。阿福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哪有人这会儿睡觉的。”只有他刚出生的小弟弟才会从中午一直睡到晚上。明黛一脸这还不简单的模样,捂着心口蹙眉佯咳了两声,眸光狡黠:“生病总行了吧!”阿福被她逗笑。明黛眉眼弯弯,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她透过门缝看到裴二郎神情焦急地站在门外。明黛犹豫了片刻,推推阿福:“你先进去躲躲。”等阿福藏起来了,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拉开大门。裴子京的手臂悬在空中,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差点儿就没有来得及收手砸到明黛脸上,他放下手臂,疲惫的脸上浮现惊喜:“嘉因,你在家啊!”嘉因是明黛十五岁及笄时甄家的一位老姑nainai为她取的字。“你方才没听……”裴子京顿了顿,改口温柔地笑着说,“你刚刚肯定在家睡觉吧?”明黛没有回答,将他挡在门槛之外,反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我前些日子随父亲去了趟济南,昨日回扬州,今早才听说你的事。”裴子京似乎生怕明黛误会,认真地解释道。“我知道后立刻就来找你了,还有……我可以进去说吗?”他身边一个小厮都没有,估摸着是偷跑出来的,明黛没有耐心,忍不住“啧”了一声。裴子京只好待在门口,犹豫着还是说出口:“嘉因你放心,我只会与你定亲。”明黛看了一眼他的身后,他在她家门口待了一个时辰肯定早就引起别人的注意了,她愈发烦闷,侧身:“你进来吧。”裴子京暗松一口气,跟着她走进屋。但很快一盆冷水将他的热情浇灭。明黛黑白分明的眼眸直视着他:“裴二郎君,可是我不想与你定亲。”
“这怎么会?你一定还在生我气对不对?我母亲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当真的,她不是诚心说你,说你……,”裴子想要为他母亲解释,可那些难以启齿的话他说不出口,他忍不住流露出挫败的神情。院子里一片寂然,明黛冷眼看着他。裴子京缓了一口气,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劝她,让她来找你道歉。”明黛飞快地打断他的话:“够了。”“裴子京你别天真了,你母亲不会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所以我们永远都不会在一起,听懂了吗?”裴子京不吭声。明黛不吃这一套,她忍着不快,立刻下了逐客令:“你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快回去吧,要宵禁了。”她抬手指着大门,让他走,可望着裴子京脑海中却浮现他母亲的声貌,摇摇头,她还是在意,她在意的要命。明黛终究憋住火气,嘲讽道:“要是被你母亲知道,我挨骂的可不仅仅是残废两个字,可能还会有更难听到话,我听不得那些,我怕忍不住会打人!”“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提她了,也最好不要再来找我。”裴子京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她,她穿着她最喜欢的绿衣裙,也还是他熟悉的那张美丽饱满得像花一样的面庞。她打小儿就漂亮,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也是他见过脾气最差的姑娘。裴子京幼时就认识明黛,很清楚她从来不是个性情柔顺的姑娘,就像她此刻神色倔强,眼眸愤怒尖锐,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她脾气上来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裴子京不敢再惹她生气。连忙摆手:“好,好,好,我这就走。”不过现在天色已晚,他赶不回邵伯镇,他谨慎地说:“嘉因,我就住在前街的会同客栈。”明黛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直到阿福溜出来:“姑娘。”明黛偏过头去:“你回去吧,我不饿,不吃晚膳了。”说完便回了屋,猛地拍上了屋门。阿福帮她把大门关好,栓好门闩,又拿椅子堵住才从梯凳翻回去。“我只听说什么定亲,什么道歉之类的……”阿福挠挠头,他躲在厨房里听得不算清楚,只能告诉他们一些自己听到的话。“总之,和那位郎君说完话姐儿就有些不开心了。”“定亲?”陈愖俊俏的脸庞闪过惊愕,不知道想到什么,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了,这会儿控制不住,难以置信地看着魏钦,“魏钦你不会看上一个有未婚夫的姑娘吧?”魏钦启唇,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夜已深,从魏家二层楼望去,明家门窗紧闭庭院内一片森然沉寂,听不到一丝动静,魏钦冷淡凌厉的面庞看不出任何情绪。“大爷快要三更天了,您早些休息吧。”浦真出门帮魏钦合上门。二楼只有两间房,靠近楼梯的是书房,书房最里侧的北墙砸了改用碧纱橱做隔断,内里便是魏钦的卧房了,以前魏钦只作午憩用,这次回来,他夜里也会宿在这儿。静谧的房间内,魏钦修长的身姿仍立在窗前。直到巡视街道的卫所官兵自楼下经过发出响动,他才收回目光。魏钦走至榻前,踩上脚踏,眼帘忽然垂下,不知在想什么,利落地收脚,隔扇门大敞,书案上宣纸页脚微微扬起又悄悄飞落。片刻之后,明家正房廊下响起两声轻巧的人敲门声。三间正房,除了中间正堂外,另外两侧的耳房都有两个门,既可以从正堂内部穿过,又各自开了大门。魏钦在正堂门前等着,他耳聪目明,虽无人应答,但他敏锐地听到了从西耳房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等了等,见那人并不打算来为他开门,他眉锋一动,耐着性子又客气地敲了两声:“是我。”又是一阵儿微弱的动静:“我已经睡着了。”看来还活着。魏钦准备回去,那头西耳房房门“吱吖”一声,被人拉开一条缝。魏钦缓缓侧目瞧去,暗淡的月色下,明黛脑袋从门缝中探出来,歪着头看他。见到他的那一刻,又缩回去关上了门,她在房里磨磨蹭蹭,一阵哒哒哒趿拉着鞋子的声音从西耳房屋门绕到正堂门后。明黛从里面推开门,仰着头,眼神凶巴巴地望着魏钦。她有着一张宜娇宜嗔,宜喜宜怒的眉眼,无论怎么做表情都不损她的容颜。“你来找我做什么?”魏钦有些不自在,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眼周:“看你是不是躲在房里哭。”只可惜今夜夜色太暗了。明黛不知道阿福回去和他说了什么,唇角冷冷的一弯:“我才没有哭。”她将敞着门留给魏钦,自己转身往正首走,屋内黑漆漆的,她自己都没有注意,脚尖碰到方几,才摸索着坐到的椅子上。魏钦皱了皱眉:“怎么不点灯?”他记得上回他让浦真拿了整整三捆蜡烛给她,够她用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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