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矩 -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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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那山林,沈长策一身伤就暴露在刺眼的yan光下。到了街上,那一身伤就暴露在人ch11u0的目光里。

    两人平日就是惹人注意的怪人,站在一起就像是街边杂耍和疯子搭了话,路过的都忍不住瞧上一眼,想要看出点什麽味道来。

    伏江却对那些目光浑然不知,他挽着沈长策的胳膊走,步子又轻又快。沈长策却因为腿上的伤,每被伏江拉着走一步,腿上都像是被锋利的丝线割得更深。

    他整个人踉跄跌撞,一身骨架就像是方才破庙的梁柱,每摇一下都像是要散了。

    伏江的长发时不时飞来几丝,像是妖魔的触须,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沈长策的脸。沈长策盯着他的头发,一只手被伏江挽得动弹不得,他便用另一只手去抓。可伏江像是知道他的动作,人走得忽慢忽快,那发丝就在面前,沈长策却楞是抓不住。

    等他终於抓住了那若即若离的发丝,伏江却道:“回来了。”

    伏江一转头看他,那发丝又从轻抚着的、松握的指间滑下。小狗在屋内叫着,那老木门被它撞得晃动。

    两人进了那门,小狗便一瘸一拐在两人腿边转悠,煽动着鼻翼,在两人身上嗅来嗅去。

    伏江把小狗抱起来,又拉着沈长策在床上坐着。他0着小狗的头,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擡起来看沈长策:“小狗才两个月大,还能活十年,你要是不去看大夫,就活不久。”

    沈长策忽然想起清晏的话,一时眼神有些躲闪:“以前也有过ai你的人si去吗?”

    伏江奇怪地看向他。

    沈长策吞吐道:“清晏与我说的。”

    伏江依旧奇怪:“我不记得了。”

    沈长策偷偷看他,伏江又道:“上辈子的事,谁会记得?”

    沈长策看他神se,又不像是撒谎,便当清晏胡说八道,乱作弄人。

    他又问伏江:“神仙也有上辈子?”

    伏江却答得奇怪:“我有上辈子。”

    沈长策听了,竟然道:“你不是神仙?”

    伏江看他眼睛亮了不少,一张脸冷了下来:“你不喜欢神仙,就不希望我是神仙。”

    沈长策赶紧抓住他的手,生怕他跑了,可他平日话少,嘴上也说不出什麽好听的,只能急着否认道:“不是的。”

    伏江却道:“是不是有何g系?你不喜欢神仙,但我不想走就不走。”

    沈长策只知道人间任神仙来去,更觉得他会在某日一声不吭便离自己而去。

    伏江看着沈长策修长的手指紧颤着,又好奇问道:“我说你活不长久,你不怕si吗?”

    沈长策悄悄看他:“现在怕。”

    伏江听不出他的深意,又问:“你从前是怎麽活的?”

    “从前······”沈长策哑然。与伏江生活了好些日子,现在要说起从前,就像是突然惊醒过来要回忆梦里的事,再怎麽穷尽思考,也只能回味得出一些感觉。

    现在也没有醒来,只像是从一个梦跳入了另外一个,浑浑噩噩毫无知觉,变成浑浑噩噩只有伏江。好似一具着了魔的躯壳,从前是人间游魂,现在是这闭塞屋子里的、拘於脚下几尺地的幽魂。

    伏江看他只楞楞望着自己,当他被自己问住了,又慢吞吞催他:“你身t不好,要是久不医治,怕是会因病早殇。”

    沈长策沈默片刻,又低声道:“当初娘在庙里生下我便去了,爹不知我命是凶是吉,找人算了一卦,那人说我有神护佑,吉人天相,还给我算了名字。”

    伏江撇嘴,满脸不高兴:“人间的神算尽是胡说八道。人的命运哪里是天说的算。我法。

    他们慵懒散漫无度,做一只兽或者一株草时,便每日不知做什麽,变成了人的模样,更是上天意料之外的事。

    他们无所事事,便带着seyu、残暴和贪婪入侵了人的领域,因此在这世上没有什麽好名声。

    有少数是有好名声的。妖让道貌岸然的人尝到了seyu的妙,又摇身一变委身作了人妻,贤良t恤。他们让人尝了禁忌又主动背负罪责,还让人担当起劝慰娼妇从良的好名。

    那狐妖不是那一类,或者还不是。

    此时他眼里盛放着敌意,像是要把伏江吃了:“可我这辈子,一点也不想见你。”

    伏江听出了他的意思:“我曾经很遭人恨吗?”

    那狐妖不给面子:“你没察觉你现在也遭人恨麽?”

    清晏呵住他:“漱丹,别再乱说话。”

    那叫漱丹的狐妖不听,他轻蔑地扫了清晏一眼:“我哪里乱说话,你这次叫他来,不就是要去劝慰他注意言行,不要参合凡间。我是在帮你,你还要关我起来。”

    清晏冷声道:“你去蛊惑、玩弄那沈长策,还说是帮我?”

    原来沈长策无缘无故要去自首,果然是因为这狐妖。

    “凡人吃一次亏就知道厉害,可那人本就是个倔牛,这伏江还又去给了他一颗糖,所以这次才没用的。”漱丹嘴上是与清晏说话,一双耀眼的金se眼睛却看向了伏江。

    伏江歪着头听他口无遮拦,可清晏却捉到了他一个词:“这次?”

    漱丹特地提出的词,就是让伏江挑出来问。可没想到,这问出口的却是清晏。

    这嚣张的漱丹竟然又露出为难之se,他瞟了清晏一眼,声音放轻了,话里有些敷衍:“二十年前,这伏江也认识了一个和沈长策一般的朋友,後来······si了。”

    伏江双眼愕然。

    漱丹一句话带过那事,一双眼又贼兮兮地观察了清晏,看他神se没有变化,便好似松了口气。清晏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皱眉,只觉得他话里有话。

    漱丹又道:“你明知道天地的规矩,为何还要隔三差五下来,还要作这番无知无畏的模样。你这次不怕又把人害了?”

    伏江不知为何想起沈长策身上遍布的伤口。

    可他思量片刻,却还是笃定道:“我绝不会害人。”

    漱丹听了,张张嘴,却没说话,眼睛往清晏那里飘。

    清晏只道:“说。”

    漱丹又笑:“你不是让我少说话麽?”

    清晏道:“是让你少贫嘴。”

    漱丹又拉扯着脚下的链子,过去抱着清晏的腿,像大狗一样蹭着他:“可我不想说了。”

    清晏盯着他的头顶看了片刻,又面向伏江:“我不知仙人的曾经,但师父说,自古以来,神仙若要g涉人间,只会害了人间的规则。”

    伏江却道:“可我不过是下凡来玩,又没有g涉。”

    那狐妖听了,竟然夸张地笑了声:“每次你离开人间,都说後悔下了凡,可过不久你又忘了再来······一次又一次,到底要到什麽时候才结束?”

    伏江实在想不起来:“每次都後悔?”

    漱丹道:“不记得了?莫非你又去孟婆那里讨了一碗汤药?”

    伏江摇头:“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何要忘?我只会忘了我不想记得的事。”

    漱丹瞪着伏江,眼里全是厌恶:“现在不记得,但你最好想起来,省得又得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像是碍於一仙一妖,他不好发火。可又气不过,便扭头挨着清晏的k脚,不愿看他。

    清晏看了眼漱丹,却对伏江道:“沈长策从前眼只盯着地,不盯着人;步履稳实,从不狼狈;腰脊笔直,不知屈服。如今他倒是有了些人情,但身上的伤却只多不少。我不知其中会什麽因果,但沈长策看你的眼神却有极深的痴态,怕是受到了仙人影响。”

    伏江突然笑了,他话中有话,那日看见伏江与沈长策在庙里偷尝yu的,果然是清晏。

    伏江却道:“那是因为他喜欢我,他喜欢我,怎麽我也不对?”

    “他不信神。”清晏突然道,伏江盯着他看,知道他话中有话。

    “信神的人喜欢供奉神,不信神的人更喜欢供奉人。供奉人要花更多的心血,你不会害他,可也不会救他。”

    伏江又道:“话虽如此,可他ai上别人,不也会花费这麽多心血?”

    清晏却厉声道:“可那人会与他互相扶持,相依白首。而你呢?他为你受伤时,你可会为他伤心?你不为他伤心,便是害他,你为他伤心,就一定会对别人起杀心。无论如何都是逾距,只不过你g涉的人不同罢了。”

    字字珠玑,伏江愕然,一时反驳不了,坐立难安。

    他看狐狸一双眼睛盯着他,如鬼火幽明,仿佛也看透了他。

    伏江的心很乱,他喃喃道:“哪有人天生不信神?”还是他那样孤立无助吃尽苦头的人。

    清晏叹道:“那要问天。”

    空气忽然变得沈重,伏江待不下去了。他突然想着沈长策还在街上。

    他法。为何今夜会如此淋漓尽致,就和这雨一样把天地搅得一团乱。

    伏江喘了几声,又依附在他耳边:“你吻我时,偷偷给我吃了药。”

    他的声音搔得沈长策心痒,他脱口而出:“没有。”

    “要是没有,你为什麽这麽凶?我为什麽这麽快活?”他把手伸到两人jiaohe的身下,告诉他是什麽凶,什麽是快活。

    沈长策呼x1一滞,久久才又道:“没有!”

    沈长策狠狠撞了几次,两人抖着身子,接着什麽也想不了。

    酣畅淋漓後,伏江躺在沈长策怀中:“没有人会让神随自己开心做事,也许我是人。”

    他好像是喝醉了,喝醉的人会忽然把矛盾不清,颠三倒四、无从下手的事想通。

    “我是人。我这辈子是。”他又看着沈长策,乐颠颠道,“你这辈子也是。”

    “那我上辈子是什麽?”

    “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几个月前,伏江也说他像石头,但现在他是人。

    沈长策竟认真想了想,又怔怔道:“我的这辈子,是从看见你开始的,还是从你把它偷走开始的?”

    这问题问得有些傻,伏江突然把脸埋进他的x膛,嬉笑道:“我喜欢你。”

    从那天起,伏江每日的兴趣不再在卖东西上。他每日都出去,回来时便和沈长策说今日遇见的新鲜事。

    “今天有一只鼠妖,把许多猫都杀了,我本不愿收拾它,但他又开始杀狗。我只好把他变回了一只老鼠。”

    又一日回来絮絮叨叨:“蛇和狐有灵气,最容易修成妖,但今天我看到一只麻雀jg,她竟然也吃人。她以为吃了人就能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就能找到si而覆生的办法。殊不知她的丈夫早就投胎转世了。”

    沈长策忽然问:“为什麽人间只有妖,没有鬼?”

    伏江笑道:“地府秩序森严,神仙什麽都不管,只管地府。。”

    他每日出去,都是去看妖,好似从来没看见过。沈长策一开始担心他的安危,也悄悄跟去,却见他毫发无损又乐在其中,便稍稍放下些心。

    他是神仙,这是谁该担心谁?

    伏江日夜不寐在外游玩,就在沈长策快要担忧他对人失去了兴趣时,他一日回来又面secha0红,气喘吁吁。

    “百花街有一只灰狐妖,每天都混在好看的男人nv人中玩乐,我看了几日,今日他们玩得厉害,我就想和你试一试······”

    “嘘。”沈长策怕他又口无遮拦,一根手指压在他唇上。

    可伏江已经不是那个什麽都不懂的伏江,他口无遮拦不是因为他不懂,是因为他急。

    他把沈长策拉近房间里,也不管这是大白天,就手忙脚乱把彼此的衣服扯了。

    那平福镇的妖好似少了很多。不知是因为那怪事越来越少,还是人已经渐渐习惯了那妖的存在,大家又开始四处走访,采购粮食。

    人是怕寂寞,不甘心被关在屋子里的。

    淑莲也穿着先前买的鹅h轻衫来了,这世道一乱,反而没人对小事多家口舌,她还有些沾沾自喜:“这街上si气沈沈,只有我穿得最好看。”

    那闹妖闹得严重的日子,她回了娘家躲避,现在再见时脸se红润,又略施粉黛。别人都瘦了一圈,就她好似b闹妖前还要好看几分。

    她与吴六嘱咐让他送红薯来,便在这里等着。她要烤几个,给那卖菜的少年送去。爹娘终於让她出了门,她心情便很好,说话时神采飞扬,伏江一直盯着她看。

    等吴六送红薯来,淑莲引他进屋,沈长策便问伏江:“你盯着她看做什麽?”

    伏江故意歪曲他的意思:“我什麽也不做。”

    沈长策盯他片刻,又忽然道:“这平福镇一乱,淑莲也不必被si去的丈夫困着,她也能与她喜欢的人成婚。”

    伏江一双眼就这麽望着沈长策。

    沈长策忽然低下眼睛:“我只是随便说说。”

    伏江却毫不留情要说破:“你不是随便说说,你是不高兴了。因为淑莲变得好看了。”

    沈长策悄悄看伏江,试探道:“为何她好看,我会不高兴?”

    伏江粗着脖子道:“我怎麽知道!”

    这两人都不说话了,也不知沈长策问的是真是假,伏江答得又是真是假。两人从前好像都不是人,现在都一一变成了人,傻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这气氛好似不苦不涩,两人都安静地斟酌着。

    伏江忽然笑道:“但淑莲她确实喜欢乱世。”

    沈长策诧异:“为何?”

    屋内传来一阵淩乱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便赶紧往屋里跑去。

    小狗在後院的泥里打滚玩闹,那吴六手中的红薯一一落地,他颤抖地指着那小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沈长策看到,吴六的眼睛又瞥向了不远处沈长策家的後院,那里小狗的坟依旧还在。

    吴六离开时还神情恍惚,虽然伏江与他解释是另一只小狗。

    淑莲看着他的背影,倒是淡定:“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是什麽事呢!”

    她捡着红薯去洗的时候又嘟哝了一句:“大惊小怪的人总是那麽多。”

    伏江瞅着她背影,又问道:“还有谁?”

    “那卖菜的老爹爹有个朋友,是个孤苦伶仃的老头,他看我不顺眼,老是与他们父子说我坏话呢。他叫什麽来着······”淑莲想了想,“哦,是孙nv被h鼠狼妖杀了的那个。”

    伏江问:“他是不是与他们父子说你是妖?”

    淑莲浑身一僵,回头好好地看了伏江一眼,眼睛黑窟窟的,声音很低:“他在胡说八道······”

    伏江见他如此,又笑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他囡儿si後,就ai胡说八道。况且就算是妖又有什麽,上天可没规定人和妖不能在一块。”

    淑莲看着他的眼渐渐缓和不少,她朝伏江一笑,又唱着更轻的歌去洗红薯去了。

    沈长策眉头一皱,他好似想起什麽。

    伏江却摇晃着他,腆着脸要求:“沈长策,我想吃饼了。”

    沈长策蹲在地上调弄着火,他手摆弄了几下柴火,又吹了几口气,那火像是被施了仙法,很快就旺了起来。

    伏江看了半晌,便道:“我从没看过,这火吹吹还能旺起来,那蜡烛的火不是吹了就灭麽?”

    他是神仙,怎麽对许多东西好似一无所知。沈长策看他,嘴角有些扬起:“看你这口气,吹的是蜡烛还是烈火。”

    伏江看沈长策竟然笑了,便迫不及待蹲了下来,一张嘴胡乱就往他脸上凑,y是在他嘴角印了一下。

    等伏江後退了些,看着沈长策一双眼火光辉映,正望着自己,只觉得心神danyan,实在好看。两人这麽看了一会儿,沈长策看伏江一双眼愈发脉脉,竟然觉得不能再看,便一手钳着柴火拨动,注视着那刺眼的火焰。

    他找了话头:“你今日不去看妖了?”

    伏江道:“我看了。”

    沈长策一顿,沈声道:“淑莲是妖?”

    伏江讶异道:“你倒是开窍。”

    沈长策:“是你说破了。”

    要是从前,伏江才懒得多管闲事,现在做的事又碎又杂,沈长策看不出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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