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书是圈子里的一个笑话。
二代圈子向来良莠不齐,财富、家世堆砌成的人,不乏有惊才绝艳之辈,连别人嘴上恭维的话语在碰到他们时都多了几分真诚,不再混着圆滑的笑容,看着都要舒心许多。
赵锦书就是这样的人。
严格来说,他不算二代,按理说要被归结到白手起家的暴发户那一类,但他又出自实打实的书香世家——哪怕已经被逐出家门。
他不是二代,没有显赫的背景,又偏偏因为年纪要被拿来与二代们比较,招人嫉妒也是理所当然。平时只能取笑他那坎坷的感情史,偏偏这点谈资不能撼动半点他在那群老东西心底的地位,反而让他们平白无故遭受了许多白眼,被人当成嚼舌根的长舌妇。
所以他们现在的嘲笑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你说,赵锦书为什么不是皇帝?那他这死法就得被记在史书上了,让大伙一起看看这多好笑。”
酒吧里放着摇滚乐,震耳欲聋,混着人群的尖叫,哪怕坐的很近,几人也要喊着说话。
他们拍着大腿放肆调笑:“嘿!你小子!真有才!真要那样就好了!这乐子光咱看有什么好玩的,就得让那些老东西和大伙都看看,赵锦书是个什么玩意。”
“我真快笑疯了哈哈哈,怎么还有这么死的啊?”
“诶,阿旭,你再学学呗?不行,我一想到就想笑哈哈……不行笑岔气了,你学学,他当时是个什么样子——”
“你们别笑了,哈哈哈……别笑了他妈的,我哈哈哈……”
之前提议那人乐不可支,把面前的酒一口灌了,两手张开搭在小沙发上,胸膛起起伏伏的。
几人笑闹一片,互相举着杯子笑的眉飞色舞,玻璃杯互相敲击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声一声,一口一口喝的干脆。
“玩着呢。”
来人声音不大,但此刻音乐被切换成了更为舒缓的民谣,于是这话就被几人听到了。
之前笑的那人忙放下杯子,往旁边坐了坐招呼人:“倾哥来了?坐坐坐。”
来人坐了下来,脸上带着笑意,把眼镜摘下来擦擦上边的雾气,一双眼盯着镜片上的雾,开口道:“特意把我叫过来,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还能笑谁,笑那个赵锦书呗。”
男人笑了笑,没有接话。
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嘴角往上抬了一点,眼睛还在看着手里的眼镜,注意力已经放在这群人身上了。烂归烂,消息倒是灵通。
“哈哈哈倾哥你怎么还没听说,这回你得乐坏了。”
他笑:“怎么说。”
其中一个有眼力见的早已摇晃着起身,端着杯子朝男人一笑:“倾哥,提、提前祝你,飞黄腾达,事业顺利。”
男人手里动作不停,抬眼看他,那双桃花眼弧度弯了些:“哦?赵锦书破产了?”
“不是,嘿嘿,赵锦书死了。”
男人擦眼镜的动作一顿,之前那点笑意停在嘴角。
“你们那行,最大的rou被赵锦书叼在嘴里,现在他一死,倾哥你可不就得一帆风顺了?”
这会那些人总算反应过来了,一个个争着给顾倾敬酒。
一群人红着脸嘿嘿笑着,嘴里喷着酒气和唾沫星子把顾倾包围了。酒吧音乐又变了,换成不知道哪里的英文流行歌,大家嗨的很,光影迷离,尖叫声如浪一波一波冲的人头脑发昏。
男人面色不变,只慢慢把眼镜收了戴上,遮住了那双眼,笑:“我当什么大事呢。这会有事得走了,酒就不喝了,你们玩。”
说完拂开举着杯子的人群,自顾走了,仿佛真就只是过来看看。
但哪有人来这只是为了坐坐就走呢。
一群人被这么突然一闹,兴致少了不少,等他走后狠狠一唾:“装什么,这还没成呢,他就这幅德行了?”
“行了行了,别让他听见了,下回还得指望他结账呢。”
“怎么直接走了……我今天可是点了不少酒……”
“估计自己回去偷偷乐了……算了别管他了,咱继续玩。”
一群人把杯子放了,又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嗨了起来。
……
顾倾回到车上。车里还开着空调,冷暖空气一撞,眼镜又起了一片雾。
他把眼镜拿了下来,宝贝似的擦擦,举起来看了看,又戴了回去。
世界重新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他握着方向盘,转头去看外边的街道,酒吧的光透了一些出来,晕成一片五彩的光圈。
之前的尖叫仿佛刻在脑子里,‘余音绕梁’,没个消停。
顾倾眨眨眼,从兜里摸出手机,翻出黑名单里的电话。手大概是太冷了,有些发抖,摁了几次终于拨了过去。
那头明显没存这个号码,毫无防备地接了起来:“喂?哪位?”
那声线有点哑,像刚哭过。
“顾倾。”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说:“他死了?”
那头安静了一会,接着就是咆哮。
“你他妈有病啊?!”
少年带着哭音吼:“你竞争对手没了你能不知道?!你自己偷着笑不行?!非得打电话过来问我?!你是不是有病?!顾倾,顾倾我没惹你吧……”
顾倾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电话里的呜咽突然远了,换来另一个更为成熟的声音:“小顾总。”
“徐董。”
“锦书那孩子刚走,犬子之前和他交情不错,这会正难过,冒犯了我给你道歉。”
顾倾声音有点低:“是我无理在先,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才贸然打扰。”
“世事无常。”
“什么时候……”
那边打断了他:“夜深了,我年纪大了,有些乏了。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些问题,那自会有媒体报道,你且等待消息。”
这话语明显敷衍,想来对面心情并不好。
顾倾呼吸放缓,手指无意识地摸着眼镜边:”徐叔叔,我不是来看笑话的。”
“小顾总说笑了,没人会这么觉得。”
……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
顾倾任自己瘫在座椅内。眼镜被摘了下来,挂在左胸口的衣带里。
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带着脑子也变得混沌。
心脏跳的有点快,失去了大脑的支配,什么东西都在往外冒。
赵锦书生前避着他,防得严,现在连死讯都是从那群纨绔嘴里得知的——这也是他忍着恶心和那群人混在一起的原因。
如果都这样就罢了,偏偏有个徐耀洋,仗着家里的关系,分手了还要霸占锦书身边的位置,明晃晃地做他的对照组。
人人都知道徐耀洋和赵锦书谈过,也知道他俩分了还腻腻歪歪,分了和没分一样,迟早要复合。
唯独和顾倾,别人不知道他们曾亲密到抵足同眠,一说起赵锦书的死,都觉得他是来看笑话的。
看什么笑话呢,他自己的丑态还不够看吗。
男人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边的人影模模糊糊的,但他总觉得那张脸难看的不行。
他把嘴角抬起一点,半晌又自己掉了下去,他人陷进椅子里,一手捂着脸,一手还捏着方向盘。
心脏开始发疼,有些东西逐渐关不住了,一直往外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车里忘了开空调,之前的暖气早就散的差不多了,他被冻得脸发木,正好省去了不知做什么表情的麻烦。
外边开始下雪了,顾倾觉得自己像条流浪狗,待在这样的天气里,不知道该往哪去。
他把车载空调打开了,被心底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东西Cao控着,又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林野。”
那头回:“顾总,这时候找我什么事?”
“猜猜。”
那头顿了顿说:“现在是非工作时间,加班是要翻倍的。”
“不是加班。”顾倾笑:“有个好消息。”
“您说。”
“赵锦书死了。”
那头安静的很,过一会问:“什么……时候?”
声音有点涩。
顾倾莫名地心情好了很多,所以他笑道:“什么时候不重要,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我的竞争对手,你的前男友,咱俩这会是不是该约着喝一杯?好好庆祝一下这个好日子。”
林野说:“死者为大”
顾倾笑着说:“行行行,给你个面子,不喝了。”
林野问:“怎么死的?”
顾倾慢悠悠应道:“怎么死的也不重要,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当初跳槽是因为和他生了什么龃龉呢,不过我相信我的员工,所以那肯定是他这个人的品质问题——”
“顾总。”林野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您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顾倾没有再说话,眼睛放空地对着外边彩色的光晕,模模糊糊的,和摘了眼镜看到的差不多。
林野说:“这笑话并不好笑。顾总,做商业间谍是要吃牢饭的,您大可不必这样试探我。”
顾倾长出了一口气,这会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些理智。
林野说的屁话他一句都不信。
输给徐耀洋的可怜虫不止他一条。
……
林野的手又开始痒了。哪怕他现在的物质条件相当优渥,冬天也能长时间处于温暖的环境,但冻疮发作起来总是这么不讲理。
他把手掌拢起来,往里吹了口热气,又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
搁赵锦书生前林野是不敢这么干的。他的一身本身是赵锦书砸钱砸出来的,有几斤几两那人清楚得很。他觉得顾倾在做梦,但手已经不受控制开始查起赵锦书的行踪——哪怕他知道被赵锦书发现了他会很难堪。
赵锦书是一个公司的领头人物,又自身技术过硬,防的太严,林野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他一边觉得顾倾的病情有些严重,一边摸出一个钓鱼链接。
他把手放嘴里哈哈气,又继续之前的Cao作。
这个链接被发给了徐耀洋。他把手揣进兜里,慢慢等着。
那头很快就上钩了。
他盯着链接上边赵锦书的照片,慢吞吞地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登了徐耀洋的号。
徐耀洋这种弱智只会用qq,连他爹也迁就着他,这在很多时候都方便了林野,这次也不例外。
聊天记录就躺在那,之前的他都看过,林野对着最近的日子翻了翻,手指间的痒意越发磨人。
他根据记录找到了一个疗养院,调了昨天下午的监控。
这是犯法的。
林野几乎能看见赵锦书不虞的神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告诉他这么做不对,然后教导他什么是对的。
但是什么都没有,本该教育他的人躺到了病床上,不太舒服的样子。林野把视频快进了,直到听见监控视频里的吵闹。
他麻木地看完监控,最后把视频暂停在赵锦书脸最清晰的那一刻。
丑的很。死的不好看。
男人生前有副好皮囊,死的时候带了气和怨,灰败可怖。其实是很吓人的,可是林野挪不开眼,手指的痒意愈发严重,他神经质地咬着指尖,把视频反复拖动播放,看着男人被气死在病床上的过程。
骗人的吧?赵锦书这种人也会气成这样?什么东西能惹他这么气?这个人是谁?和他说了什么?他……
指甲被咬掉了一截,指尖的皮也破了一些,林野脑袋有些放空,过了许久理智终于回来一点,忍住挠手的冲动,把视频发给了徐耀洋。
他怕自己斗不过那些人,让人死的冤屈。
外边的雪不停地下,好像还能听见点细微的声。
林野把脚放到了椅子上,蜷了起来。
屋内空调开的很足,其实暖的让人要发汗,但林野总觉得自己冷的打颤。他穿着一件厚外套,领子毛很多,裹着脸,然后被打shi成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
林野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埋在赵锦书的大衣里,旁边的人攥着他的手,让他一会把作业写完——像老妈子一样,比林野自己父母还尽责。
赵锦书总把他当小孩,不怪他,林野自己也总是在他面前这么表现。
所以他突然离开的时候对方有没有大吃一惊呢?好像没有。
林野总是能想起很多关于赵锦书的事情,比如他拿着文件说:‘林野是个非常优秀的人’的样子,平淡中肯的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他想了很多关于他们的事情,直到时间轴走到了最后,记忆里的面容被那张透着灰败的脸替代,林野重新摸上了按键。
他的余生会为此付出代价。但是不会再如同当初一样,只能做个默默后悔的懦夫。
……
赵锦书平时是一个人住的。
南理是统一四人宿舍,但两个室友为了准备考研搬出了宿舍,剩下一个是大四学长,常年不见人影。
他刚拿几道a的题练完手,这会准备洗澡去睡了。
门口有人敲门。
他把手里的衣物放下,过去给人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许久不见的学长,刚见面就抱了个满怀,把头搁在他的颈间,呼吸很重。
……
顾倾没想到还能见到他。
赵锦书死了一年,半个圈子都跟着没消停过。新兴产业本该是人人眼里的香饽饽,现下却被卷入了商战风波,龙头公司不专Jing技术研究新的发展方向,反而天天执着内耗,斗起来手段难看的很,一片怨声载道。
徐耀洋不知从哪里提前得到了记录赵锦书死因的监控,也往这掺了一脚疯狗似的到处乱咬;林野也没好哪去,人外有人,他做的又不算隐蔽,最后被带走的时候低着头,偶尔回一两句话,眼神很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年里好像所有人都不好过。
……
直到这天,顾倾醒来的时候不再看见赵锦书的照片,他往手机上一看,时间回到了十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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