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佛堂变成了无止尽的长廊,月光映出里头一个模糊的人影。妖颜惊喜地睁大眼,人影像是知晓心思般倏然出现在她眼前。
它的身t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庞轮廓若隐若现,眼窝深陷,应是眼睛的地方是两个血se的洞孔,汩汩流着粘稠的血ye,一直淌下面颊,砸在木地板上,发出空旷的“啪啪”声响。
妖颜惊恐地瞪大眼睛,右手手背的sh意越来越明显,好像那人眼孔的鲜血滴到了她手背上。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举起双手胡乱挥舞着就往佛堂里冲。
呯的一声,她重重地摔倒在地,脸颊皮肤被沙石枯枝擦得生疼,她急忙爬起来四下察看。人影、长廊、佛堂……什么都没有,她好像回到了前院的坟地,满眼都是墓碑坟头。
脚下踢到重物,妖颜低头看去,一只布满灰尘的木盒半掩半藏地埋在土里,露出一边的方角,应该就是它,刚才把她绊倒。
泄愤地踹它几脚,听到里面闷闷的声响,妖颜蹲下来将长扁的木盒刨出土,将生锈的铁锁接触,打开木盒盖。
一对惨白的半截手臂静静地躺在木盒内,透出蓝莹莹的光泽。
妖颜吓了一大跳,慌忙丢开木盒。里头的手臂却没有同刚才门里的手那般爬出来,盯着木盒看了好一会,妖颜凑过去,好奇地抓起手掌仔细研究起来。
相同的皮肤肌理说明这是一双手,都像是活人手臂上生生砍下,指节惨烈地大幅度蜷曲,有的指甲保留完好,有的向上翻掀,爆出指甲下蓝se的皮r0u。一只手掌的形状被外力捏成扭曲地握弧姿势,过度的力道使得筋脉凸起,骨节突出;另一只的指甲尽数脱落,扣进掌心,sisi地握拳,仿佛攒着什么东西,力气大得手背青筋暴出,呈现蓝脉。
妖颜细心地把半截手臂放回木盒,连同不小心掉落的指甲盖一起装进去,盖上木盒,埋回土里。她站起来,打量四周,寻找佛堂的踪影。
这片坟场乍看之下与前院无异,细看之下,却仅仅相似而已。乌鸦、枯木、坟头、红痕、迷雾,都像是水中倒影,以前院另一面的姿态展现,仿若左右手的关系。
妖颜朝与方才截然相反的方向奔去。经历过一次,似乎就不再那么害怕,她甚至还看清了乌鸦喙中衔的、碎石堆中的是一支红se的花朵。
佛堂渐渐在迷雾中显形,却是不同于刚才所见的大门模样,一扇小小的木门嵌在坚实的砖石上。妖颜定定地看了很久,木门没有任何动静,她深x1一口气,大力一脚将门踹开。
背光笼罩了视野,屏风状的饰物上绣满了祥云卷草。垂散的木制宝盖挂在旁边,歪斜地摇来晃去。其下是长明灯四分五裂的残骸,琉璃碎了一地,渣子四溅。
妖颜呼了口气,放轻脚步,绕过佛坛便是熟悉的场景,她和顾槐眠傍晚进来的佛堂,他们休息的幔帐还铺在地上。
唯一的不同,就是左右两边无限延伸出去的昏暗长廊,像是忽然增生的奇异空间,封闭的廊壁、地面被粗壮的树木穿透,如同骤然长出的一段丑陋的树g,肮脏地牵连着无数蛛网白丝。
妖颜顿了顿,提步向右侧的廊道走。全神戒备地走在幽暗的长廊上,却没有任何异样,妖颜反而注意到廊道两边的墙t上刻着se彩鲜yan的壁画,栩栩如生,仿佛将真人印在墙上那样。
心猛地往下一沈,妖颜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狠狠吓到,慌张地在长廊上跑起来。那些壁画越看越真,她甚至还看到画中的人物在对她眨眼,他们的发丝能轻轻浮动。
手心直冒冷汗,妖颜焦急地一幅一幅壁画看过去,终于在一幅宽大的壁画中找到了熟悉的背影,绯红的长发张扬地在画中散开。
手足无措地趴在这幅壁画上靠着顾槐眠的背影,妖颜用尽浑身解数都进不到画中,她的术法本来就不够强,现在更是一点妖术都使不上来。妖颜急得直眨眼,拼命擦拭壁画的一部分,鼻子有点酸酸的,眼眶也有点痛。
佛堂乍然y风大作,妖颜被一gu大力从壁画上弹开,重重地摔在地上,撞上树g。
壁画中浮出一道人影,面颊上两只黑洞洞的眼孔直b近前,血se泛n,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呆愣地望着可怖的脸庞。
“哼!”尖细的一声吒。
前襟被松开,妖颜喘了口气,这才看清眼前笔直飘浮的是一只素服nv鬼,白衣上的血迹如同颜料晕染的大花牡丹,漂亮得很。
苍白的脸孔眼窝深陷,两个鲜血汩汩的洞孔惊悚恐怖。除去这些,她妆容犹存,还梳着整齐的发髻,cha着碧玉簪子,落下银钿
坠髻。纤纤素手洁白漂亮,十指都戴了jg美的银缕甲套,右手么指、无名指的还泛着淡紫的光泽,缕着缠绕的花朵,尖尖三寸
长。她身形婀娜,面相清丽,眼睛尚在的时候该是个秀丽端庄的nv子。
nv鬼似乎有些生气,就算面无表情,妖颜也能感觉到她的不满。
她一把抓住妖颜的左手腕,长长的尖指甲套戳到皮肤,将她拉起来,拔高了语调,道:“为什么你还要回来?”
妖颜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nv鬼扯入近旁的一幅壁画中。如同踏进另一个世界,她被nv鬼y拽着飞驰在壁画内,零散的画面在她眼前疾速闪过。
nv鬼倒在血泊中,黑洞洞的眼窝内流出的血和身下的血混成一片;一双白皙好看的手痛苦地痉挛,修长的手指蜷曲地扭曲着,剑光闪过,它们吧嗒掉落在地;蓝衫男子喝下手中茶水,晃了两晃便绵软坠地,ch0u搐地在地上缩成一团;酷似nv鬼的nv子倒在地上,嘴角挂着殷殷血迹;nv鬼和那蓝衫公子两两执手,泪眼朦胧的她还没有失去眼睛,秀丽的容颜衬得她楚楚动人;nv鬼和蓝衫公子携手同游;两人共泛一舟;亭中,一人抚琴,一人起舞;nv鬼笑靥如花,蓝衫公子温柔相望……
后来的画面越变越快,越来越纷乱,妖颜来不及看,昏头昏脑就被nv鬼拖出了壁画。
nv鬼松开他的手,飘至困住顾槐眠的那幅壁画前,尖尖的长指抠着人影对妖颜道:“我就是被此等负心薄情之人欺骗,才落得如此境地,为何你还要执迷不悟地来救他?”
未等妖颜开口,nv鬼又继续幽幽道:“我是鬼,他害得我这样惨,我便杀进天下负心薄幸人。你是妖,他害得你这般惨,为何还担心他的安危?”
妖颜怔了怔,讷讷道:“……他造了身t给我。”
“便是又如何?你今日甚为疲乏,他照旧取你功力调息,”nv鬼惨白的面上红了一红,继而冷笑道,“况且你功力已失大半,连我的障眼法都破不了,很快他便用不上你了,那时你又该如何?”
妖颜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映下一片y影,她0了0手腕的镯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没关系的。”语调软绵绵的,轻轻的,却很坚定。
nv鬼愣了一愣,诧异地盯住妖颜良久,忽而大笑起来:“泪蓝啊泪蓝,这世间竟有b你还傻的人在!你也不枉在世间痴傻了这一遭!”
她蓦然飘离壁画,狂乱的舞着双手,银缕指甲和淡紫的长甲套割裂树g发出尖厉地划破皮肤声响,nv鬼状若癫狂,高声念叨着:“时郎莫走!时郎莫走!——”蓦地话锋一转,瞪视妖颜,声调y毒:“若他不si,我的时郎就醒不过来。他必须si!”
话音刚落,壁画遽然炸开。轰隆一声巨响,画幅中央裂开一道大口子,顾槐眠破画而出。红发略微凌乱,他从墙上跳下来,眼神y鸷地看向nv鬼。
妖物为这惊变呆立当场,只愣愣望着男人。顾槐眠的视线扫过她,猛然停住,皱眉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听到熟悉的声音,仿佛忽然被唤回魂魄,妖颜飞扑过去,一头扎进顾槐眠怀里,两手sisi揪住他的外袍,贴紧他x膛。妖颜用力x1了x1鼻子,领后的狐毛触得她鼻尖痒痒的,就连眼睛也有点酸了。
顾槐眠抚弄颈间长直青丝,动作轻柔地拍拍妖颜的后背,转向nv鬼的神情却是不耐,眼带戾气,妖异的瞳仁危险地变深。
“把石头还给我,不然,你就再si一次。”
nv鬼被一gu莫名的力量缚住了虚无的身t,像是被五花大绑,越是挣扎越是勒得紧,仿佛细绳嵌进了皮肤,b出了血珠。她慌乱地反抗起来,口中发出没有意义的声响。明明是虚幻的躯t,在本t意愿的时候能够实t化,可是现在她分明是虚无的
身躯,被不知名的绳索绑个正着。
听到nv鬼的呜咽,妖颜动了动,想要扭头看,却被顾槐眠单手环扣腰际,耳畔是他低语:“乖一点。”
nv鬼的呜咽变成凄厉的惨呼,妖颜忍不住拼命转头过去,顾槐眠一只手止不住她,也随她看了去,指节快动,弯曲收放。
染了血的白衫被奇怪的力量割成各种诡异的形状,衣裳布料上的大花牡丹越变越大、越晕越深。nv鬼横在半空中,痛苦地翻滚
sheny1n,黑洞洞的眼窝冒出更多的血花,啪嗒啪嗒洒落在地。
“眠……”妖颜轻轻叫了一声,犹豫地看着倒挂的nv鬼。
顾槐眠挑了挑眉,低头看眼怀里的妖物。
望了望nv鬼扭曲的面部,再转头看顾槐眠,妖颜顿了一下,怯怯地小声问:“别杀她,好不好?”声音软软糯糯的,调子很是古怪。
“嗯?”顾槐眠止住手上动作,低头凝视怀中有些怯懦的妖物。
“别杀她……”依然糯糯的声调慢慢轻下去,然后就完全听不见了。
妖颜失望地把脸靠到顾槐眠肩窝,感觉到他用双手环住她的腰身,接着,听到他不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把石头还给我,我就不杀你。”
闻言,妖颜欣喜地抬起头,顾槐眠也挑眉笑着看她。她高兴得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想起还没出山时看到的小狗相互耍,便也扑过去t1an舐顾槐眠的侧颈。才t1an没几下,腰侧猝然被重重地掐了一下,妖颜惊叫一声,鼓起腮帮子,喉咙不满地咕哝
两声,便缩在顾槐眠怀里不动了。
妖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nv鬼si,反正听到她的那番言论,她就直觉想推翻;又或者是不忍心她再惨si一次,最后落到连魂魄都没了的下场。
nv鬼粗喘几口,右手掩上雪白的颈子,淡紫的银缕长甲搭在脖子,她心有余悸地瞪着顾槐眠,恨声道:“想不到你竟这么快就毁了壁画出来,上天居然垂怜你!害我无法手刃负心薄情之人!没有你的生魂,时郎便不会醒了……”
“就那些粗鄙的阵法妖术想困住我?”顾槐眠冷哼。
nv鬼连唇se都褪得一g二净,紧咬嘴唇,颤声道:“我不会把红石给你。”
“那你就是想再si一次了。”语调骤冷,顾槐眠眯起眼睛,松开搂住妖颜的手,将她带到旁边。
妖颜疑惑地望向顾槐眠,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终于发现一直挂在他颈项的镂花饰银链垂的吊坠不见了。那东西同他细小发辫上的殷红坠子相仿,却愈加浓郁强烈,像是火焰中的鲜血。
对面nv鬼已经又被古怪的力量勒紧,张着嘴发出凄厉的惨叫,面se苍白如纸,身上白袍的花纹都快晕染到脖颈。
妖颜眨了眨眼,忙道:“再抓一个负心薄幸人给你,你可以把石头还回来吗?他不是负心薄情。”末了,妖颜又用极其别扭的音调加了句。
nv鬼被勒得面目si灰,血从戳烂的伤口里往外涌,最终把衣领也染红了,全身都像是浸染在血水里,奇悚惊魂。她拼命地挣扎,喉头发出嘶哑的叫喊。力道被收走的时候,就像皱巴巴的纸张软倒下去,趴伏在地喘息不已。
她喘了好一阵,忽然冷冷了笑了声,厉声道:“你这负心汉!有本事从画里逃出来,怎么没能耐把石头抢回来!还要这只笨妖怪为你求情。”
顾槐眠皱了皱眉,倏然揽了妖颜的肩头,轻笑道:“你是在怨恨时郎对你没有她对我这般痴么?”
nv鬼变了脸se,尖尖的银甲抠进石板地面,拔了簪子,披头散发地高声大喝:“你知道什么!你又知道谢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nv鬼疯狂地大吼大叫半响,就像重伤的兽类临si发出的哀嚎,过了一会儿,又伏在地上神经质地哭哭笑笑,疯疯癫癫丧失心智。
顾槐眠微微蹩眉,妖颜却是饶有兴趣地盯住nv鬼猛看,听到不明白的音节还会歪着脖子思考,只不过大多都没有答案罢了。
她这边想得热火朝天,却不想nv鬼突兀地对她说话:“笨妖怪,你这么傻,栽在他手里,迟早要吃亏……也罢,我就给你个机会。下山最近的城镇就是桃花坞,人抓来了我就还你们红石。顺便替我去那里看看,朱槿开花了没有。”平平的语调在最后一句的时候加上了些不知名的情愫,nv鬼又深深喘口气,挥了挥衣袖,身形隐没在黑暗中。
顾槐眠沈下脸,强压杀了nv鬼、毁掉寺庙的念头。那nv鬼的确不能将他怎样,但他并非降妖除魔的修行者,如若那nv鬼有心藏匿红石,就算他粉碎她的魂魄,也是决计找不到石头的。
思及至此,尽管顾槐眠心下不快,也不好发作。感到臂弯的妖物扯了扯他的衣袖,顾槐眠应了一声,便被妖颜拖着手拉到佛堂后面。
刨出那只木盒,妖颜掀开盖子递给顾槐眠,那双蓝莹莹的手依旧躺在里面。顾槐眠扬起斜眉,细细审视了一番,将盖子合上,扔回土里。
“男人的手。”顾槐眠边大步往回走边道。
妖颜小跑着跟上去,道:“……时郎?”
“有可能。”顾槐眠一把揽了她的腰,快步走回佛堂,唇角g起。
这只妖物越发有凡人的样子了,不禁容貌模样,如今,更是连常人的简单思考都学会了。
回到佛堂,他们便在原来的幔帐上坐下,折腾了大半夜,都倦极了,妖颜坐在顾槐眠怀中,倚着他。两人相继睡去,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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