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了也不喜欢苏缃了。没有人跟金萱嘉说苏缃的坏话,她只是觉得自己有母亲,没事为什么要去找别人的妈妈。苏缃不懂她的转变,仍是笑着贴上来。想到这里又要因金龙瀚和金芳菲咬牙。李太太对她不咸不淡,总是要金萱嘉放下身段像个小孩一样表露委屈去求她抱。只有哭出两滴眼泪时李太太才会心软,真的把她看成是自己的女儿疼一疼。于是苏缃伸手过来就要被打开,在李环露面前却要满脸忧郁地趴在膝头,才能换取李太抬起尊贵的手摸一摸她的头发。金萱嘉觉得这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近年来苏缃家蒸蒸日上,大有超过金家的势头。金先生被踢来南京,苏缃的弟兄就在北京政府里做事。有时还要仰仗着苏缃的手腕,就好比前几次叫她帮忙查案。从宁鸳房里出来敲苏缃的门时,她还盼着苏缃还与她有当年一样的默契。苏缃没叫她失望,立时就顺手把房门带上了。她慌张地打亮灯证明自己没有胆怯,说:“我在宁鸳那里看到你的镯子。为什么拿去给她?”这话是问她是不是有意与宁鸳结盟。苏缃披散着卷发,褪去妆容更显老态。在昏黄的灯光里,金萱嘉几乎要以为她要变得和自己那个不屑粉黛的母亲一样了。苏缃迅速背过身去在脸上抹了点东西。她真的老了,不像指着遗像问金萱嘉那是谁的那天光艳照人。金萱嘉怕她听不懂,伸手要抓她:“你拉拢宁鸳干什么?”她知道,大概就是苏缃养不住老太,不及年轻的宁鸳会拢住金先生的心意。无非是防患于未然,免得年老色衰帮不了自己。苏缃直视她,说:“镯子是随手送的。”金萱嘉悻悻甩开她的手,延续了这么多年以来的生分。苏缃顿了顿,说:“你来我这里之前去了哪?”“去了哪是我的事。”金萱嘉始终和她保持距离,两个人隔着这段距离逡巡盘桓,如同两条立起来前半边对峙的蛇,“你听我问你镯子,就知道我打哪来。”苏缃不需多想就明白:“你来见我是为了宁鸳。”“还有那天你从我妈房间里出来,我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金萱嘉不管她把自己看得多头,只一门心思地说下去,“你克扣我妈的药材,她还不许我跟你闹。”“你来我这里之前去了宁鸳房间,手上沾到了——”苏缃陡然贴近,奇快无比地捉住她的手腕,手掌翻过来,在灯下露出指间一抹暗红,“这个叫什么?”抓到门把手时感觉到粘腻,金萱嘉只当是太激动手里渗出的汗,不成想是封火漆的蜡。这东西最近只在一样东西上出现过,而那样东西正好是掀起风波的——金萱嘉被那抹红色刺中眼睛,答不上话。苏缃认真地看着她:“我认得这个,写信的时候用这个封住。那瓶有毒的酒就是用漆封。你来之前只去了宁鸳房里吗?”
“宁鸳,竟然是宁鸳。”金萱嘉没有甩手挥开她的气力,只好伸手将她的手格挡开了,“她害金峮熙就罢了,为什么要害我爸?我爸死了,分家产也轮不到她。”金萱嘉往窗边走,妄图摄入一点干净的空气。苏缃跟上她,把她拉回金家:“欢场里浸yIn多年,肯定不简单。说不准是以前的相好,筹划着杀了老金好跑路。”金萱嘉转头看她:“怎么可能,她又不是被抢——”她又不是像李环露那样被抢来的。母亲淡漠的眼神穿越时间空间,随着晚风拍到金萱嘉脸上来。苏缃拉住她,说:“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也许是我们弄错了呢。”以前也常这样拉手,那时还没有把她看做是母亲的敌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明显地感觉到苏缃不是自己的母亲,母亲太孤单,她不该依赖除母亲外的别人。金萱嘉说:“我在她那里看到你的镯子,突然知道你想拉她上同一条船。她那个性子绝对跟我妈合不来。”兴许是在遵循孝道或是别的什么,她事事都是把生母放在第一位的。苏缃纵容她般摇摇头,用轻柔的声音反问道:“你是不是以为宁鸳是真心依靠我?”金萱嘉笃定地说:“她要了你的镯子。”“她要是真心跟我牵脉搭桥,就该像你我一样表面不和。说她真心,”苏缃拉着她的手,带着盖在胸口上,有些讽刺地说,“隔着这么一层,谁知道谁是真心呢?”那一刻金萱嘉以为脑袋被打出一个洞,温热的幻想流干了,苏缃毫不留情强行把冰冷的现实灌进去。原来都是逢场作戏,只是苏太太比李太太敬业,演得逼真。她触电般撤回手,有种被戏耍了的愠怒:“你把镯子给她,不就是要和她站在一派吗?宁鸳沉不住性子,早和金峮熙骂过千八百回了,迟早有天寻我妈的不满。”苏缃牵着她安慰道:“她做下这种事,你爹容不了她的。你只要坐在旁边看着,她过不了多久就会下台。”金萱嘉被她扯到床边,但没坐下:“要等多久?”“这就是你爹说了算。”苏缃仰视她,真诚地说,“不会有多久的,我之前帮你看过那么多人的履历,想调查宁鸳暗地里藏着什么,就是随便一句话的事。”就算不是在自己这里讨好,也是为了金家上下。金萱嘉放松下来,不解地问:“宁鸳为什么要下毒?”“那就要看高警长他们问得到不到位,他们深挖了不供出点什么才怪。”苏缃手上用点力气,她就在疑云中坐下来,“她那样的家世没人保她,问起话来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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