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坐在椅上,蹙起眉,不解地看着低头跪在地上的传话人:“为何寻民间大夫?府中太医不顶用?”崔夷玉抬了抬眼,虽知此事处处蹊跷,但事已至此,倒是平静。皇后不知道太子什么病,他可是知道的。“那大夫姓甚名谁,生平事迹可都查清楚了?”皇后愈发慌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两日来。”。怎么太子刚要找大夫,转眼就和瓮中捉鳖似的找着了,还恰好就能治他的毛病?但凡理智尚存,都不会相信。“大夫姓贾,自南疆而来,自称可药到病除。”传话人言。“南疆?!”皇后甫一听此地,目光当即凝重起来。她虽还不清楚太子是什么病,但也有所猜测,实在怕太子一时失察,为jian人所蒙蔽,误了病情。“此事有诈。”皇后转过头看向崔夷玉,想了想,命令道,“你现下立刻带着太子妃以回门的名义出宫,去查查那大夫是何人。”她喃喃:“若宴请未推迟,本也该她回门了,眼下回也无妨。”宫门宫外隔着高墙,谁知太子如今如何。皇后一言,转眼就让崔夷玉带着林元瑾出了宫。清早,一出宫门,他们上了马车匆匆赶往太子府。“明日宴请,今日出宫无事吗?”林元瑾拉着崔夷玉的袖摆,困惑地问。“无碍。”崔夷玉缓缓睁开眼眸,只当没问题。这大夫来的刚刚好,恰卡在宴席前一日,大抵是裴家手段。他们若是不回太子府,裴家这心就要吊起来了,他们回了,只怕明日裴家心中便觉万无一失。这一趟无论皇后知不知情,是否命令,他本也该回一趟。林元瑾似懂非懂地点头,无辜地笑着,没再说话,心中却拐了十八个弯。无论是崔夷玉还是皇后都不曾透漏分毫,但她又不傻,让崔夷玉代为进宫,让她装病,又是二皇子前来试探,太子可谓是慌不择路了。崔夷玉说无碍,恐怕…事实有损太子脆弱的自尊。他们想救太子于水火,但这对林元瑾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虽立场不同,但林元瑾此刻却真是与裴家人心连心,诚恳地祝福他们计划顺利。崔夷玉虽不知林元瑾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她目光清亮,真情实意,像很是期待回门一事。感觉到马车将停,崔夷玉侧身准备下马车,望着林元瑾轻声说了:“你先回房,寻李管事,他手上应当已经备好了回门礼。”“稍后,孤再陪你回门。”林元瑾乖巧地答“好”,手搭着他的手,走下马车后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听着耳畔张嬷嬷的问候,若无其事地往院里走去。崔夷玉则马不停蹄地前往太子所处的净清苑。净清苑里人烟稀少,却弥漫着比往日更为压抑的气氛,奇异的药味充斥在四周,甚至连房外都能清晰地闻到。“太子殿下。”崔夷玉左右观察,趁人不备,熟稔地走到了门外,低声说。“进。”门内传来太子慵懒的声音。两人声音几乎一模一样,似同一人自问自答。崔夷玉进房之后迅速关上了门,鼻尖微动,一眼注意到了桌案上放着一碗气味诡异的药物,与之前太医开的方子堪称南辕北辙,单膝跪下行礼:“殿下明鉴,这大夫来路不明,定然有诈。”“嗯?”太子懒散地看着崔夷玉,示意他说下去。崔夷玉一开口,平淡而清晰:“裴氏处心积虑谋害于您,既能收买府中太医,自是能无中生有造一个民间大夫,送到您面前。”“这说辞,是皇后派你回来的?”太子侧倚着桌案,屈膝踏在床上,手臂搭在膝盖上,抬了抬眼皮,似不在意地问。“是。”崔夷玉顿了顿,眼底闪过死寂的了然,如傀儡般开口:“娘娘忧心殿下千金之躯——”“闭嘴!”太子骤然大怒,如瞬间引燃的火炮,厉声呵斥道。崔夷玉垂着眼眸,麻木地闭上了嘴。“她要你回,你就回,可曾将孤的命令听在耳中?!”太子站起身来,冷笑道,“孤之前说什么,好好替孤待在宫中应付那群贼子!现在呢,你在哪?”“利用太子妃延后宴请也是皇后想的吧?她这是想干什么?孤还在呢,这就替孤做决定了?”崔夷玉一言不发,只默默听着太子怒极之语。他早知不该言语,只是皇后之命不得不从,若太子执意妄为,之后也会迁怒属下不提醒之罪。“刀子就要有刀子的样子!”太子抬手猛地抓住桌案上的碗,抬起头一饮而尽,用手抹去了嘴角的药渍,睁大眼,细小的瞳孔盯着崔夷玉,“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指点孤?!”“你们一个个,都自以为是,将孤当愚昧无知之人。”太子如失气力,大口喘息着,“这药有没有效,孤自然找人试过了,确实是好药。”崔夷玉眼瞳一动,见太子动作连贯,只怕是已喝过好几碗了。太子行事随心所欲,不过是难为他这个要见皇后的替身,但也算早有所料了。只可惜,皇后现下只能祈求这药没有毒了。
“若非大夫来得晚了,明日宴请,孤便亲自上,也用不着你去。”太子眼底透着嫌恶,意有所指地说,“你是凭什么理由出的宫?”“陪太子妃回门。”崔夷玉说。“回门?林家啊。”太子想到太子妃那个礼部侍郎的父亲,兴致索然地撇了下嘴,摆手道,“太子妃纯善可爱,你陪她去吧,别扫了她面子。”“是。”崔夷玉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孤的耐心有限。”背后幽幽传来太子之声,“你懂孤的意思吧?”认清自己的身份,他不需要不听话的工具。“属下知晓。”崔夷玉点头,离开了房内。他对太子府内的部署一清二楚。虽在白日,阳光落在崔夷玉身上却仿佛落不到实处,步伐无声,如幽魂般避开人眼,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太子妃所处的正房。里面正在叙话。崔夷玉抬手挥停通传的人,往里走去,恰好听见张嬷嬷站在林元瑾身侧,好笑地说:“殿下心善,不愿为难旁人,却也得让那些个选侍来认认主,知晓分寸才好。”世上男子皆想求得宽和贤妻,林元瑾倒是心境过宽,按理也不能完全不管其他妾室。太子后院与普通官员后院不同,日后多得是制衡之道。“改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元瑾对着张嬷嬷眨了眨眼,亲昵地说,转手放下手中的礼单,想递给李管事,回眸时恰好看见崔夷玉缓步走进来,眼眸一亮,雀跃地站起,“殿下。”“太子殿下,马车已经备好,可是即刻启程?”李管事行了个礼,问道。“嗯。”崔夷玉从Yin影中走出,看着林元瑾小步走过来,隔着袖子托轻住她的手腕,目光则看向张嬷嬷,眸光清冽,“还有一事劳烦嬷嬷,庙见那日您在宫中言,府里有惑主之人,今日也一并带上送回林家吧。”“殿下周到,所言甚是。”张嬷嬷笑弯了眼,躬身答是。按她所想,回府就该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之人处理掉,以免太子妃心善,徒增烦恼。若是旁的人她不会这般多事,但皇帝既派她来,太子妃也毫无芥蒂,便不由得多考虑几分,眼下忧心太子妃年少不谙人心诡谲,好在能得太子几分照顾。张嬷嬷看着林元瑾笑意盎然,望着身前少年的莹莹眸光中浸满了毫无保留的极端信赖。那是本不该存在于皇家人眼中,如琉璃般脆弱,终有一天会乍碎的情感。安排随行之人又花了几分功夫。等一切妥当,崔夷玉才引着林元瑾出了房,两人肩并着肩上了马车,行驶向林府。林元瑾看了看拉着帘的车窗,小心翼翼地用嘴唇问了道:“有旁人吗?”崔夷玉悄无声息地起身坐到林元瑾身侧,压低嗓音:“太子暗桩有任务在身,如今大部分都不在府内。”他们今日刚出宫,周遭暂且无人监视。但隔墙有耳,更何况如今之隔了个马车,外面都是人,自然要格外注意。林元瑾听着耳畔清浅的气声,耳廓不自觉地泛起红,但还是压抑着心中的欢欣,眸光明亮如熹光,看着他说:“今日能与殿下一同回门,我心甚安。”迎亲、拜堂、共饮合卺酒乃至今日的回门。这其中的每一步,都是与她心悦之人一同做的。崔夷玉脊背顿了顿,眸光微动,困惑地注视着林元瑾,好似无法理解她此刻的乐观:“哪怕林府之中并无你想见之人?”林元瑾分明是如前几日病倒一般,又是被皇后当做筏子利用,却分毫未生怨气,反倒自得其乐,独自欣然。“林府于我而言,与太子府无异。”林元瑾对上他安静的视线,不在意地笑道。都是龙潭虎xue,并无本质区别。崔夷玉察觉到林元瑾的意思,敛起眼瞳,直至马车停下,才先行撩起帷帘,走出去,朝后出来的林元瑾伸出手。今日回门乃临时之举。林府之人知晓太子与太子妃在宫中,连宴请都延迟了,自顾不上回门之行,未曾想到早晨便有人来通传,告知他们今日太子会携太子妃一同回门。众人便火急火燎地筹备起来,生怕有分毫怠慢。如今可算是等到了。老夫人为首,身为大房的林父站于其后,二三房的人顺次排下,林母脸上带笑,手边牵着笑容勉强的林琟音。林琟音既想看看如今林元瑾过得如何,又不愿看到她真与太子琴瑟和鸣,天生一对,往日赏花宴上讥讽着她被妹妹夺了太子妃之位的言语犹在耳畔回响。马车上先走下来一俊秀少年,身姿挺直,脖颈微扬,身着玄色纹金边的窄袖长袍,头也不回地拒绝了仆从侍奉,转身朝探身缓步走出的林元瑾伸出手。不似屈尊降贵的太子,倒似接新妻出门踏青的倜傥少年,眼中除了林元瑾再无旁人。林琟音望着他的身影,蓦然失了神。 嫉妒“琟音?琟音!”林琟音猛地回神,惊慌地看向唤住自己的林母。“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林母眉头紧蹙,倒也没细想,只以为是她昨夜落了枕没睡好,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现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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