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敏长公主就道:“今日可是我的场子,你端着你的礼,让大家不自在,我可要送你回宫了。”端敏长公主这话可不算是客气,太子妃听了,却是一扫刚才的端庄板正,竟是微微一笑,道:“都听姑母的。”太子妃板着脸的时候一派的肃穆威严凛然不可侵犯之姿,但,当她这眯眼一笑,眉眼弯弯似月牙升空,笑靥如花似春分拂面,尤其是左面脸颊现出一浅浅酒窝,盛满了醉人甜酿,这一笑,让她看着瞬间小了不止十岁,庄重典雅的太子妃冠服都压不住她这一笑带来的温柔和俏皮。看在其他贵妇人眼中,不免明了这位太子妃为什么不苟言笑了,这要是年轻刚嫁给太子那会,笑一笑俏皮可亲,让人称道,这现在都人到中年了,再俏皮可亲,可要如何服众呢?端敏长公主牵着她的手,也未再上楼,只是在这大堂中随意走动,随口问道:“太子近日可好?”太子妃道:“太子近来闭宫读书,没有什么不好的,前儿咱们接到了姑母的帖子,太子原本也是要来凑凑热闹的,可巧临出宫前,陛下有事叫他,便让我先行一步,来给姑母赔个不是。”端敏长公主笑道:“这有什么,太子是储君,辅佐陛下处理国事才是正经,你也是,合该在宫里为太子理事宫闱,怎么就丢下他一个出来玩耍来了?”太子妃就失笑对众人道:“听听,这才是亲姑母呢,竟想着心疼侄儿,就不想着心疼心疼侄儿媳妇了?我今儿就偏不理她那侄儿,就偏要在这宫外玩耍自在一日了,姑母可要奈何与我?”众人就都客气的笑将起来,端敏长公主拿她没办法,道:“都是十多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这么顽皮,也不知道我那太子侄儿平时是怎么忍受你的?”太子妃就摇头晃脑叹道:“管他呢?”说罢,又忍不住笑了一回众人陪笑,心中不免又是嘀咕一回:“都听说太子夫妇伉俪情深,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一时等到皇室宗亲当中统领之人大宗正到来,众人这才依礼而坐。端敏长公主起身,看着大堂中靠近她附近坐的都是同她一样,是上了年纪的老亲,便慨然笑叹道:“今日请诸君前来,是我前几日得了一副画,想着,待我百年之后再传与世人看到底没什么趣味,他们也不明白看了这副画到底有何震撼之处,又想着,我这个岁数,也活不了几年了,何不趁着你们这些老家伙们都在,再聚一聚,一起来追忆一下往昔呢?”端敏长公主这话说的暮气不免重了些,大宗中这个老头就瓮声道:“在座的都是亲戚姊妹,皇姐这客气话就少说了吧,快把画拿出来让弟弟瞧瞧,先说好啊,要是寻常,弟弟转头就走,皇姐莫要怪罪。”端敏长公主拿手指头点着他,骂道:“还是这么个急脾气,你等会敢走一步试试?”大宗正撇嘴道:“别不是夸大其词哗众取宠吧?名不副实?”哗众取宠眼睛一瞪,眼看就要跟大宗正吵一吵,大宗正旁边坐着的一个老头就忙打圆场道:“姐,姐,六哥就这脾气,打小就这样,您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大宗正拿拐杖狠狠戳了他的脚背一下,这老头猛的蹦起,脸红脖子粗的要跟大宗正干架,瞧得其他宗室子弟摇头的摇头叹息,目瞪口呆的呆若木鸡,心道,原来往日里头对他们动辄打骂威严教训的长辈们之间相处都是这么跳脱的吗?端敏长公主挥手让人赶紧将两个要干架的弟弟们拉开,还中间给他们隔了一个座位,省的一会又要打起来。她也不再废话了,道:“今日就让你们开开眼,何为返老还童。现在,你们就先回忆一下我年轻那会是什么样子的?”大宗正嗤笑道:“你年轻那会也没少画像?不会是照着你年轻时候的画像画的吧?”端敏长公主只是得意一笑,并不与他多做口舌之争,只道:“一会先看了再说吧。”大宗正还要再叨叨几句,就见台上原本被红布蒙着的一处被宫人一左一右的捏着一角缓缓掀开,露出一副画作的庐山真面目。台下众人都探头去瞧,见是一副散发妙龄女子的晨起梳妆台,远处的人们并没有瞧出有何不同来,但坐在前面的诸如大宗正这等和端敏长公主同年龄段的人来说,其震撼程度不亚于地震级别的。大宗正倏然起身,不由自主的快步上前几步,口中喃喃道:“这,这”又猛的转头,眼中Jing光四射热切问端敏长公主道:“画这副画的大家呢?”端敏长公主微笑道:“入宫为陛下作画去了。” 要说端敏长公主年轻那会到底长的什么样, 在座的众人,见过其真容的还真不多。不是说他们没见过这位盛名在外的公主殿下,相反, 这位长公主年轻时候也是经常抛头露面的, 在座的凡是上了年纪的, 基本上都见过这位公主各年龄段的面容。但是, 他们日常见到的都是盛装之下的公主殿下,而不是晨起无妆无饰清水出芙蓉的公主殿下。真正见过她没有矫饰真容的, 大约也只有大宗正这些亲兄弟姊妹了。所以,这副画一亮相,真正震惊的不是那些差不多年纪的诰命夫人和王爷们, 而是大宗正这些亲兄弟们。大宗正干脆上的台上, 站到这幅画面前仔细观赏,对台下的端敏长公主评价道:“画的像也就罢了,难得的是这分神韵, 我还记得,当年皇姐刚奉先帝诏出宫建府的时候,那是既害怕又期盼,每次出宫,都是一定要邀上咱们兄弟陪你一起去看新府邸建的怎么样了这一晃,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端敏长公主可不是生来就是这样雍容稳重淡定的, 她刚及笄那会,也是个柔弱羞怯带着对以后美好生活期盼的小女孩,夏川萂这副晨起对镜梳妆图, 画中女子眉宇端庄舒展, 眼神清正希冀,唇角似勾非勾, 神情似笑非笑,恍似才从昨夜美梦中醒来,此时又面对镜中韶华正好的自己,心中那份单纯的喜悦不由加倍的释放开来,让看到这幅画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心情美妙起来,看着这副画就更加舍不得移开眼睛了。也正是这份已经失去多年的美妙画境,才让已经步入暮年的端敏长公主和大宗正他们先是震惊所看到的,然后就是爱不释手,一再回味。似他们这等身份这等年纪的人,所不断回味的,也就是当年的那份简单那份纯粹吧。这越是回味,越是感慨已经逝去的不可再得,就越是惊觉这副画的难得。好半晌,大宗正才佝偻着身形被人搀扶着坐回了座位上,看着其他好奇的人站在台下对着画作指点评价,他呷了口茶,再三感叹:“好画作,好笔法,好意境好!”端敏大长公主也叹道:“这画刚画成的那会,我甫一见到,都没认出来画作中的女子竟然就是我,唉,我都已经忘记了,我也曾有不谙世事单纯快乐的时光,咱们总说回忆往昔,但回忆起来的,就真的是当年那般真实发生的吗?”“我们回忆的,不过是自己偏执了的记忆罢了,那些无意间永远失去的,那是想忆都忆不起来了。”大宗正摇头晃脑叹道:“这更加衬的画这幅画的人天赋神通,真正难得!我只是好奇,她怎么画的是晨起图,而不是赏花图,行乐图?或者单纯的正面画像,至少给你梳个发髻,穿件衣裳罢?”这也是大宗正唯一觉着不庄重的地方,端敏长公主毕竟是个女子,画的还是她少女时候的模样,这晨起梳妆图,将一少女的私密空间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欣赏,到底有些太露骨了。端敏长公主笑道:“这个啊,我也问过,那丫头说一来她不知道我少年时梳的什么发髻,画的是什么妆容,冒然画上现在的发髻妆容,反倒让今人看着不像了,二来嘛,她之所以能画出我年少时候的面容,是照着骨相推出来的,这是人原本的面貌,就该是一尘不染看着才像,这三来嘛”大宗正见端敏长公主迟疑,便催促道:“三来是什么?”端敏长公主忍俊不禁道:“这三来,她作画累了,再调色上妆花费心思描绘衣裳首饰种类花纹,一天可画不完,干脆就画幅晨起梳妆图,一件轻衣了事,简单明了,挑不出错处来。”这第三个理由,有些让大宗正瞠目,良久才砸吧着舌头叹道:“这可真是名士自风流不羁啊!”端敏长公主笑道:“你是想说,有些太过敷衍了?”其实端敏长公主更想说的是夏川萂颇有些藐视权贵的性子,但她已经活到这把年纪了,什么权贵啊阶级啊早就看开看淡了,反倒喜欢夏川萂这等无所约束的性子,但她自己不在乎,却不能不为夏川萂在乎,夏川萂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大把的岁月要渡过,能走的顺当些她就帮着扶一把,是以,她只用‘敷衍’两个字将之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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