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兰伯特,你觉不觉得自己脑子有点问题,多少有些可笑?”
偏僻的郊外,废弃的教堂,月朗星稀的夜。如此背景之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难免有几分惊悚的意味。但兰伯特只稍稍怔了一瞬,而后面不改色地沿着来时的路,往亚历山大的别墅走去。
交叠的脚步声在凹凸不平的粗糙泥石路上窸窣起伏,没人发现兰伯特有任何的异样。
但那道声音却没有因为兰伯特的镇定和无视而消失。
“你这是在做什么?大发善心吗?居然就这么把目击者放走了?”与兰伯特相伴了十余年的声线用浮夸的惊讶语气在兰伯特的身畔大呼小叫,那些充斥着嘲讽的词句一会儿在兰伯特左边响起,不多时又挪到右侧,仿佛有个人在说话的同时,还绕着兰伯特转个不停。
若是从前,兰伯特恐怕真的能够看见埃尔略瑟的身影在围着他不住地踱步。
但此刻,只有那日渐癫狂的人声如不肯彻底逝去的幽魂一般纠缠着他,即便他充耳不闻,也还在喋喋不休。
“看看!看看!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兰伯特吗?难以置信,你竟然放走了这么大的隐患。”
“是不是因为那个怀特?哦——你的心肝宝贝是个见不得无辜者流血的圣人,所以你就为了他心慈手软?”
“哈哈哈哈!太荒谬了,兰伯特,太荒谬了!你以为你放过了一个神父,你就是个迷途知返的好人了吗?”
“虚伪!!你还不是要杀死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她只有十岁,不比那个神父纯洁无辜??”
“听到了吗?你这个伪善的人渣!你早就已经是个该下地狱的烂人了,为什么还要做无谓的挣扎?”
兰伯特望着亚历山大别墅的轮廓,脚步一丝不错。层出不穷的指责和嘲讽嚷得他耳中一片嗡鸣,他悄悄地轻轻地深呼吸,不让自己的眉头蹙起。
埃尔略瑟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是一把直剖他内心的尖刀,试图将他见不得光的心思曝露出来,但兰伯特——
只觉得吵闹不堪。
马格拉夫-史蒂克斯鲁德医生的建议是对的,不与幻觉进行交互的做法果然是有用的。他一边在这场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的闹剧中稳步前行,一边从中挤出一丝余韵来思考。这让他不由自主地记起了曾经与埃尔略瑟相处的回忆,而相比之下,更显得现下的幻听有多么苍白单薄。
有他的配合,过去的埃尔略瑟才能格外生动,一言一行都能逻辑自洽,也总能了解他的所思所想,是个极好的倾听者与陪伴者。然而当他完全脱离那种沉浸的状态,只用旁观的视角来审视时,他的幻觉逐渐变得零碎、片面,乃至过激,除了相同的声音和容貌以外,已经与他所熟悉的那个埃尔略瑟没有丁点相同了。
连骂人都骂不到关键点上。
兰伯特承认,自己放走神父的举动的确受了文森特的影响,但这和“伪善”有什么关系呢。
他清醒地知道,这不过就是用了一个风险度很低的代价,来哄文森特开心罢了。
从始至终都和“善”毫不相干。
兰伯特如今面对这些恼人的幻觉,已经称得上游刃有余。他甚至开始给耳畔萦绕不休的幻听分门别类,好在下次治疗的时候反馈给他的治疗师听。
贬低、指责、辱骂,对病人的行为进行跟踪性评论……兰伯特冷静地过滤着那些废话,而就在他踏进别墅前的花园时,幻听的声音变了。
少了狂躁,变得冷漠而Yin沉。
“是那个怀特,都是他在拖累你。兰伯特,你不该把他留在身边的。”这是属于格尔威茨的声线,“我是怎么教育你的?他对你已经是个威胁了,你不该让这个能动摇你意志的人活到现在。”
兰伯特的皮鞋踩上新长出的杂草,碾地时的力道微不可查地重了几分。这一丝不协调如同一个信号,下一瞬,他四面八方只剩下相似的一句话接连不绝地重复起来,如一张细密的网,铺天盖地地包拢了他。
“杀了怀特,杀了他!”
“杀了他!兰伯特,好孩子,你必须要杀了他!”
“杀了他!!”
兰伯特在别墅门前停住脚,落后他半步的基姆上前为他打开了门。他进屋后往一侧避了避,给抬着小毕克尔的手下让开了路。
发布命令式的幻听,指使病人伤人行凶。他冷静地补上了一条。
“老爷,我们开始吗?”基姆沉稳平滑的音色穿进魔咒般的教唆声中,简直有如天籁。兰伯特一面点头,一面抬手揉了揉被幻听吵得发胀的额头。这个举动立时让手下误以为他失了耐心,俱都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地毯上铺上了一层塑料布,那只被孕妇挣动间踢歪的凳子也被摆回了客厅的正中央。昏迷不醒的小毕克尔作为主角,被拖到了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下属将他摆弄成了伏跪在地的姿势,身体前倾,脑袋搭在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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