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生头痛的很,家里头账本换了个新的账房先生,头两个月倒是规中规矩的按照前面的写,也没什么大差错,后两个月便一日不如一日,等她对账的时候已经晚了,全是一笔糊涂账了,字写得又烂,涂抹还多,别说是她,就是账房先生自己都认不出什么来了,好在勉强能看出来几月几日谁来支出。便熬夜点灯的让账房先生站在房里头认,自己找纸重新誊写清楚,好找人对账。
竺光涵瞧一连两日院子里丫鬟婆子都没日没夜的进出,便问荔香两个人是出了什么事儿?青竹到底是夫人的丫鬟,对院子里的事儿心里明镜似的,说是账房先生不中用,小姐跟着对账,两天都没睡,丫鬟婆子都跟着叫来对账。
“这样啊,那若是宋姑娘或者婶婶伯伯问起,我就不来吃午饭了,上次有些地方我有些兴趣,今天还想去逛逛。”竺光涵说,她上次跟李大嫂子出门,一路听宋府的事儿,也没什么心情逛街玩耍,今个儿正好宋姑娘忙,婶婶伯伯早上就出去应酬,她得空能溜出去玩玩。
荔香一听就要叫小丫头喊小厮过来陪着。竺光涵连忙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在家那边也经常自己出去买些东西。”她父亲是个粗人,哪能把她照着宋府这般金尊玉贵的养着,只要出去交代一声,也没什么人管,最多关心几句钱够不够。
两个丫鬟也没拦着,光涵便做利落打扮,从角门出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荔香就去对门找小姐,说竺姑娘自己个儿也没要人陪着,就出去逛街了。宋兰生对账恨不得变成三头六臂,听见这事儿,恨不像孙悟空,吹根头发再变出一个自己来,只能叹口气让李大嫂子带着几位小厮去找人,还派丫头吩咐角门的门子以后看见竺姑娘一个人走,就派几个小厮跟着。
账房先生在椅子上都不知道打几个盹了,翠痕带着几个小丫头都在跟着誊账本。每个人都乌眼鸡似的,妆也花了,眼也青了,脸都蜡黄。
宋兰生又重重叹口气,她真希望能痛揍账房一顿。旁边的春秾踢了凳子一脚,账房先生吓得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都先休息休息吧。再熬下去,账本没写完,人都累死了。给他门口安排上人手,别趁乱跑了,到时候找不到人。”宋兰生深吸口气,露出一个完美的,苍白的假笑。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花瓶被推到了桌子沿儿上,只要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跌下桌子,摔得四分五裂。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如何这么多年事事都处理的得体妥帖,丝毫没有纰漏的。
隔了一会儿李大嫂子回来禀报没找着竺姑娘,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再一会儿又听见春秾说新的账房正等着见,她撑着意识去见,新的来应聘的账房是个女先生,姓井,模样大概二十五六,自从丈夫死了,独力难支,又有儿子要抚养,看见招聘账房的告示就来碰碰运气。
“你会记账吗?”兰生问。
井夫人就拿出来一本账,说:“这是我丈夫家全部的账目明细,全部都是我自己记的,小姐可以看看。”
春秾将账本接过来递给兰生,她翻了几页,字迹娟秀工整,每一笔收入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小到厨房买米,大到家里设宴。又随便翻了几页,账本整理的赏心悦目。
兰生喝了口茶问:“你读书识字方面怎么样?”
“我父亲开了一家私塾,一直都在里面跟着念书。”井夫人微笑回答。
“你父母公婆都尚在人世吗?”兰生又问。
井夫人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抽了回去,但是雇主问话,也不得不回答,犹豫了几秒钟说:“我公婆在我过门没几年就去世了。小姐别担心,我夫家的人不会过来闹事的,他们都在乡下,自从我丈夫去世,把家里东西分了,便再也没见过面。我父母健在,只是今年父亲得了一场急症,请大夫把家里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
“请井夫人回吧。”兰生示意春秾送客。
井夫人听见这话就知道兰生不想用自己,但是她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宋府是她目前能找到的工钱最高的工作了。她之前试过卖绣品,卖字画,对方只要见她是一个女人,就狠命压价,欺负她潦倒不敢还价,原本能卖一两银子的,压成五百钱,能卖五百钱的,压成三百钱。
“小姐,请你考虑考虑吧,如果是觉得工钱太高,就少给几两银子也好。”井夫人坐在椅子上不肯走,她知道自己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了。
兰生蹙了一下眉,说:“你的账本是做的很好,只是你还有个孩子。若是你孩子病个三五天,难道要我再给你找个人顶着吗?你又是寡妇,还要嫁人,谁知道能不能干满一年。我也不可能一年一招人。”她是很同情这位井夫人,但是府上又不是只要同情就能做事。
井夫人听了,脸色一下变得更苍白,白的就像是蝉翼,似乎整个人都被苦难穿透,只剩一副千疮百孔的壳子坐在这里听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只能扭着手指,指甲盖上凤仙花褪色的七七八八的一双手。她盯着兰生,想要找出一点心软,一丝同情,但互相注视着,最后还是默默的起身,收好了账本,福了福身跟着春秾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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