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结束,沈锦墨和叶若宁忙得头都抬不起来,天极阁内的部属们无事的倒都可以回房自行休憩。白云意是刑堂副堂主,原应协助厉端掌刑。厉端看了他一眼,见他臂上受了一点轻伤,便淡淡道:“这里用不上你,回去休息吧。”
白云意便默默走回卧房,提水将自己身体上的血污与连日奔波的污垢都清洗干净,又将伤口随意包扎了。他忽然想起,厉端曾与他说,那日悬崖下的事,等回了天极阁再说。
现下,已经平了内乱,也已回了天极阁。
白云意晚饭吃得食不下咽,只略动了两口,便叫侍从收了。傍晚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一场带着些寒意的春雨。白云意默默望着窗外冷雨,不知自己该去想什么。
那天悬崖下说了几句真心话后…厉端的态度有点奇怪。并不是他预想中的愤怒,而是,似乎有些无措。
而那样的无措,代表…
白云意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去想的必要。
一个匍匐在地上的奴宠,知道主人要他做什么也就够了,何必知道主人在想什么。
冷雨越下越大,簌簌敲打着窗户。过不多时,厉端撑了一把油纸伞,带着一身寒意和血气,推开了房门。
“请主人沐浴吧。”白云意已换上了一身轻薄中衣,跪在地上,已备好了沐浴的热水。
厉端嗯了一声,迈入浴桶,白云意静静站在他身后,替他清洗头发,揩抹身体,按摩僵累的脊背,一如往昔。
厉端缓缓活动着方才在刑堂中施刑累得有些酸痛的手指,半闭着眼睛享受着白云意的侍奉,在心中也忽然想起,到了自己答应要与他将那日的事情说开的时间了。
那日悬崖下,白云意苍白冷淡的脸,一直时时萦绕在他心头。一向柔顺乖巧的白云意冷着声音轻轻说:“原是我自己跳下来的。”
“我不敢逃,不敢死,可我也不想活。”
厉端脑中盘旋着当日的情景,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长身而起,将身上水珠擦干。白云意默默帮他穿好衣物,又不发一言地跪在他脚下,姿态标准,沉腰提tun,是早年里一鞭子一鞭子教出来的,早刻在了骨子里,想忘也忘不掉。
厉端坐在床边,静静望着脚下跪伏的青年,终于轻声开口:“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从未问过你到底想要什么。”
白云意身子轻轻震了一下,没有抬头。
厉端的声音微微有些哑,“一开始,也不用问,我知道你自然不乐意。后来,你在我身边这样听话,我总觉得一切都很好,就不需要问了。”
白云意仍未答言,只是身子越来越颤得厉害。
厉端沉默了一下,终于有些艰涩地问:“但是…我今天问你一句,你愿意在我身边么?”
白云意沉默良久,久到厉端以为他不想回答,才终于抬起头,惨然一笑。“如果我说不愿意,主人会如何?”
两个人的目光,正正相对。
厉端隐约想起了几年前见到的那匍匐在青砖地上,眼神里写满暴烈的怒意,破口痛骂的如烈马一样的少年。今日,已经长成沉默青年的白云意跪伏在他脚下,乖顺惯了的眼睛里又隐约闪起了当年那日冷烈的光。
厉端静静望着白云意,忽然说:“你恨我吗?”
白云意跪直了身子,直直地凝望厉端,然后轻轻一笑。“不恨。”
他想了想,又接着说,“当年被送到极乐宫,若你没把我要去,此刻我骨头都化成灰了。别的奴宠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也不是不知道。萧艳楼手里的奴宠,哪有一个活过了两年的。柳芳连就死在我眼前,看着他被萧艳楼用鞭子和烙铁一点点玩到死,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混身没有一处好皮rou,我做了三个月的噩梦。”
白云意又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在极乐宫那种地方,能落到你手里,也算我运气好,我有什么好恨。后来你杀了萧艳楼是为了我,我也知道。你跳下悬崖救我,我也不是不领情。我能好端端在这里和你说话,都是拜你所赐,我知道的。”
“但是…”白云意收了唇边的笑容,正色道:“若问我愿不愿意,我从来都没有愿意过。若能站着当人,谁乐意跪着当狗呢。”
厉端静静凝望着白云意,忽然觉得,虽然与他相处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看懂过他。
白云意唇边笑容凄冷,眼神里却殊无笑意,淡淡说:“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些话。若你乐意,可以当我没说过。若是要好好罚我一番,让我不敢再说…也由得主人。云奴出言无状,该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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