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借债

    南明京城。

    青州军大胜而归，龙颜大悦，统领们加官进爵，将士们按照功绩分封行赏，其中楚峥赏赐最厚，被封关内侯。定王府世子萧衍封虞安王，正君夜卿皇晋王君，挂正三品太常寺卿。

    得胜归来的青州军被安置在城东郊外，独立安营，等待慢慢编入其他军队。

    王府盛宴后，沈从衣又搬回了南苑剑池阁，与小王爷形影不离。二人经过银梦粉之事，感情日笃，萧衍为免沈从衣在慕云阁和王府之间奔波，在京郊划了一林园送给沈从衣，美其名曰“为慕云阁开分部”。

    慕云阁是江湖中最大的杀手与情报组织，同时培养死士与暗卫。沈从衣回了一趟慕云阁，与师父师叔仔细商议后，决定调拨探子入京郊林园，接手慕云阁在京城的生意。

    沈从衣一枝独秀，引得王府后院众人暗地里不满，却也不敢置喙小王爷的决定。

    楚峥被封侯爷，楚府也小风光了一把。他少时爹娘双亡，楚家只余老祖母和几个老仆，楚峥一贯把王府当做自己的家，封侯了也不愿回楚府，还是住在原来的小院子里，照旧以奴仆身份侍奉萧衍。

    王府南苑，花园的一所亭子里，贺兰佑正仔细核对手中账目，石桌上堆叠着高高的账本拓书。

    “贺兰大人。”一白净小厮在石阶上恭身禀告，“楚峥少爷求见。”

    楚峥虽然是圣上亲封的关内侯，在王府，一切还照旧，下人们也保持旧日称呼。

    “请。”贺兰佑把一枝樱花夹在账本处做记号，吩咐小厮上茶。

    没多久，一黑衣男子大步而来，身姿挺拔，走路有军人风姿，他走进亭中，站定，对贺兰恭敬一礼：“贺兰叔。”

    “你是侯爷，该我向你行礼才是。”贺兰佑笑着，将一杯明前龙井推到对面，“快坐。”

    他是瞧着楚峥长大的，当初楚峥去青州还是个稚嫩少年，如今，稚嫩少年战功累累，已蜕变成统帅千军的侯爷，这让贺兰佑生出万千感慨。

    楚峥依言坐到对面，伸手端起茶，他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你，可是有事？”贺兰佑关切问道，“你最近几日心神不宁，我瞧得出。”

    关怀之语让楚峥心里充满感激，也只有贺兰佑，会一直关心着他，为他说话，为他收拾摊子。他犹豫片刻，艰难启齿：“贺兰叔，您可以借给我一些银子吗？”

    贺兰佑心底一怔，笑着饮口茶：“圣上的赏赐十分丰厚，你回来没几日，手头就缺银子了？”

    “嗯。”楚峥清秀瘦削的脸庞满是羞愧，不敢看贺兰佑，“我此次回来，没有报答您，反而向您借银子，我心中有愧。”

    这话语情真意切，贺兰佑知晓，楚峥从小就是懂事的孩子，若不是遇到无法解决之事，定不会叨扰别人。他想不出楚峥为何缺钱，若是因为沾染恶习，他必须要管。念及此处，贺兰佑认真询问：“你为何要借银子？”

    楚峥沉默了一阵，支支吾吾起来。

    贺兰佑脸色一沉：“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这事小主子知道吗？”

    听到贺兰佑搬出萧衍，楚峥眸中掠过一丝惊恐，他慌忙道：“贺兰叔，这事不能让主子知道！”他见瞒不住，咬牙闷声道，“我想，安置在稷山战死的兄弟们的家室。”

    原来是此事，倒不是什么邪门歪道。

    “阵亡将士的抚恤是朝廷的事，哪需要你出钱？”贺兰佑缓和了脸色。

    “朝廷只管一小部分人。有些兵为生计所迫才参军，有些兵来自外地，有些兵年迈，这些人战死，军部很少上报，还有那些找不到尸首的，一律不报。”楚峥低声道，眉间有怨色。

    贺兰佑深知军队伤亡的抚恤金对朝廷也是烫手山芋，他安慰道：“人世皆苦，能管的只有神佛，你是个寻常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是，我知道。”楚峥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执着，他垂下头，“那些和我一起去稷山赴死的兄弟，他们每一个人我都记得。我说过，若我们能活着，就荣归故里成英雄；若我们死了，朝廷也会重金抚恤家人。他们都死了，有的被乱刀砍死，有的被利箭射死，有的被石头碾成rou酱……尸骨无存……朝廷不管他们，我，我不能骗他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贺兰佑心底涌起一股悲哀，叹息道：“连朝廷都没办法，你又何苦？你还差多少银子？”

    楚峥咬了咬下唇，眉宇深蹙，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我把之前的积蓄和这次封侯的赏银全拿出来了，一共有七千多两……还差三万多两……”

    这不是小数目。

    贺兰佑虽是南苑的管家，平时沾主子的光锦衣玉食，可俸禄并不算高。他没有子嗣，对主子赤胆忠心，不屑做吃里扒外偷鸡摸狗的事，所以积蓄有限，一下也拿不出这许多。

    他知道楚峥不敢把这事告诉小王爷，萧衍打小就讨厌楚峥的“妇人之仁”。

    亭子里没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