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匡语湉在车里听宁凛说完了他的故事,说完了他的八年。
其实应当还是有些细枝末节被他瞒下来了的,但她也没心思再去细想,他一句一句说着,她听完,陷入了一种类似放空的恍惚,连怎么回的家都不记得了。
通过那些话,匡语湉好像懂了一些事情,又好像没懂。
她想到他在医院里苍白的脸色。
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了这么久,沼泽地上的烈阳选择沉入泥沼,在脏污里随波逐流,没有归期,没有结局。如果他死了,如他所言,青山埋骨,无碑无坟。
那么多人都在说,宁凛啊,你要坚定,你不能动摇,你要打下去,接替程寄余继续打完这场仗。
为了宁冽,为了公正,你必须坚持。
可宁凛,有人让你问过自己吗?
成为程寄余,是你想要的人生吗?
不是的吧。
你想要的人生很简单,只是成为一个平凡的好警察,为最爱的葡萄唱情歌。
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啊。
最后的最后,宁凛在走前只对匡语湉说了一句话。
他看着她的眼神很深邃,浓郁的悲伤经年不散。他说:我觉得我好像什么都没错,又好像什么都做错了。
他的身体腐朽得像枯枝,但彻底压垮他的是他的信念。
程寄余的事让他明白,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他死了,匡语湉可以用一段时间去想念他,再用另一段时间去遗忘他,然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而匡语湉好好活着,他宁凛的人生才有支撑与希望。
在那段窥不见天日的岁月,他的信念,是活着回到她身边。
类似狂热分子追求自己的信仰一般,他无数次从刀口下讨回一条命,是想活出个人样,他欠她一条命,想用余生还给她。
可现在他的信念没有了。
匡语湉说,她不爱他了。
匡语湉不爱宁凛了。
*
匡语湉请了三天假。
她需要一点时间把事情想清楚,事实上自从宁凛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一直处于一个很混乱的状态,甚至有点迷糊。
等她把这些事情消化完,终于有点回过神了,已经到了最后一天。
她还是有点乱,但好歹恢复了淡定。
这天,孙郁可一大清早醒来,看到匡语湉站在门边,抱着一个牛皮纸袋。
那纸袋很眼熟,露出的衣服一角也很眼熟。
孙郁可:你又要扔一次?
匡语湉没有回话,弯腰穿鞋,动作很淡定,神情也很淡定。
我有事,出门一趟。
孙郁可习惯了她这无波无澜的样子,随口问:去干吗?
匡语湉把纸袋拎起来,开门,送遗物。
孙郁可呆了一呆:送什么?送给谁?
遗物。
谁死了?
不对。
孙郁可想,不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吗。
匡语湉那初恋,当初死的时候,可是生生带走了她半条命。
那段时间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书也不读了,饭也不吃了,成天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梦里还在喊宁凛,看着就像要和他一起去了一样。
孙郁可去看过她很多次,印象最深的一回是她抱着球衣坐在窗边,突然看着窗户底下,轻声说:我好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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