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赵文龄双腿发软,菘蓝搀着人,依在肩上。
菘蓝,赵文龄的贴身丫鬟,方才跟着主子急慌慌赶来,落了三四步。
喘不过气,眼前雾茫茫一片海,没有思索的余地,几乎是一瞬间,赵文龄点了头。
南婉青将两人拖回厢房,一脚踹上门。
宋阅不知何事,追出几步,踢倒一个小圆凳,弯腰扶正的当口,南婉青又拉着人回来。
目光交错,宋阅直起身,靛蓝衣袍缓缓舒展,仿若浮云遮不住的一角碧空。
南婉青看他一眼,将赵文龄扶去八仙桌另一侧。
啪
素手纤纤,一巴掌打上赵文龄脸颊,清脆利落。
你、宸妃娘娘你菘蓝硬生生将骂娘的话咽回肚子里,又惊又气,憋红了一张脸。
出乎意料的变故,宋阅一时呆愣,缓不过神。南婉青不言语,拽起发怔的宋阅往屋内走。
黄檀双门的大柜,右边门扇嵌了一面镜子,南婉青拉开柜门,宋阅不明当前局势却也知她何意,侧身而入。
吱呀,半边柜子合起。
掌心温热,多年奋笔疾书的宽厚有力,缓缓覆上手背,南婉青合拢门扇的动作一顿。
你也瘦了许多
他的眉目隐在黄檀柜门的Yin影里,看不真切,仿佛人世不容的妖物,只能gui缩于无边暗夜苟延残喘。
南婉青低眸,骨节嶙峋的一只手,瘦成老树盘虬卧龙的枝干,却是温热的,好似燃尽寿命仅存的一丝温暖。
朱唇轻启,冷静得过分:白继禺,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你和宋家若想活命,离他远些。
提及宋家,紧贴手背的大掌微微一颤。
终究只能收回手。
我看不惯那首应制诗,明主宸驾青骢勇,打了你一耳光,不过是一场误会,有人别有用心改了诗。南婉青闭拢双门,转头对赵文龄说道,待会儿你记得求宇陛下,许你与赵华龄相见,否则不好送他出去。
赵文龄本就聪慧,一听便知南婉青的应对之策,当即应下,也分不出心神细想,南婉青如何得知改诗与赵华龄入宫之事。
灯影明灭,一只白翅蛾围着烛焰飞前飞后,扑棱棱的,夹杂灼烧的滋滋声。
我只是想见她。
叹息的尾音与隐隐约约的焦糊气味四处弥散,渺无踪迹。
赵文龄默然,好话歹话闷在胸中,理不出头绪,末了只得叹一声:请裴夫人来罢。
棉布浸透热水,捂上脸颊消肿化瘀,而今渐渐冷却,赵文龄心烦意乱浑然不觉,宋阅捧来铜盆,低声唤道:多谢你,六妹妹。
清明如镜,烟雾缭绕,水中倒影朦胧,大略辨出五官轮廓,岁月的痕迹消弭其间,一眼望去,似乎与十余年前并无分别。
那时赵文龄还是淘气的年纪,一日心血来chao扮了男装,跟着她三哥,赵家三公子混入太学,听宋老爷子说《周易》,不慎显露女子身份,结结实实闹了一场,有太学生作诗讥讽:胡敲石黛充八卦,扭尽金针绣易经。话中之意,女子岂堪学《易》。
其后某日太学私试,学官出易义题:乾为金,坤为釜,何也?[1]
私试答卷取一人为范本,张榜庭院,以供诸生赏读。众师争论不休,赵三公子与宋阅,二人难分高下,并列一等。张贴答卷之日,赵三公子于庭中狂笑,道此文除却承题结尾,内里见解心得,全出自家六妹读《易》札记。诸生受此羞辱皆大怒,必要将赵三扭送学官,判一个舞弊之罪。
口舌混战中,宋阅揭下自己的卷子,当年冠绝京华的宋家五郎,一举一动俱是受人瞩目,众人还以为他不屑与之相提并论,怎料宋阅摇摇头,叹了弗如远甚,将两份答卷奉上宋老爷子跟前,宋老爷子读罢赵三文章,拍案叫绝,钦定一等。
赵文龄因此得入太学,成为楚国百年间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入太学读书的女子。
阿公为你取字行远,便是怀着谨守君子之道的期许,立德,立功,立言,成一朝股肱、一代鸿儒,定千秋基业,谋万民福祉赵文龄沉声说道。
赵为宪主持宋阅冠礼,既是为了还赵文龄的人情,也是对宋阅寄予厚望。
积石如玉,笔底生花。
宋家五郎,冠绝京华。
当年三岁小儿也知哼唱的歌谣。
灯下飞蛾仍在扑火,噼里啪啦的,宋阅不答话。
赵文龄径直点破:白继禺意欲何为,你当真不明白?
嫔妃私会外男的丑事,倘若宇文序不打算留南婉青,宋阅死路一条;倘若宇文序留下南婉青,宋阅依旧死路一条。
天子亲手捉的jian,无论轻罚重罚,宋阅难逃一死。
他是白继禺不留后招的一步棋,成了,朝堂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不成,也可令宇文序与东楚世家生出嫌隙,横竖死的只是一个隐居多年的前朝遗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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