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神都大雨。殿下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元元的一席话令她惊惧羞耻,同时又不免惶惑疑虑。世人所谓钟情,原来是指不计身份地位的喜欢?就算不能长相厮守也要飞
蛾扑火,与爱人贪欢一晌?
脑海中的某个人影似在冲她咧嘴讥笑,小娘子翻了个身,自暴自弃的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钟情于他?不可能吧?她不否认自己被他吸引,也不否认去年初雪时明知不应该、没结果,依然放任自己与他行了周公之礼。
鄯思归身上有令她难以抗拒的东西,他跟姚琚、陈菩都不一样,是唯一一个殿下主动靠近,且无须依附于她的男人。
为什么要将人和身份剥离开来?生而嫡长,冯献灵不会作诗作赋也不懂针黹烹饪,从没想过不做太女能做什么,像前朝、本朝
的诸多长公主一般,终日饮酒作乐吗?何况‘身份’若是外物,容貌呢?才华呢?李逊不是郡王世子,哪来的银钱宝马?届时
淮阳还会觉得同他一起玩耍很舒服吗?
她有些不想承认,权势荣华于文武百官、宗室诸王不过锦上添花,对她却是最后仅有的蔽体的衣裳。没有哪个新君能容下坐了
七年储位的公主,失去这层身份,她万劫不复。
那时这座东宫的所有人都将为她连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前程甚至性命都不保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天亮时雨势渐小,去甘露殿请过安、回承恩殿陪姚琚用了顿早膳,殿下轻骑简从,冒雨出了承天门。
李逊没想到会在天街撞见东宫的牛车,她亦不料短短数月,长广王世子活像变了一个人——他穿一件蟹壳青色的暗纹圆领缺
胯袍,腰系环首刀,似乎长高了寸许,面庞褪去青涩,开始变得成熟和坚毅。“末将参见太女殿下。”哪怕酒气冲天、油渍菜
渍斑斑满身,甚至胡子都没来得及刮,李阳冰依然不忘向她见礼。
冯献灵心情复杂,闻言嗯了一声。
“离京在即,同僚们相邀饮酒,一不小心就喝多了。”想是实在窘迫,李小将军飞快的解释了一句:“还请殿下恕末将失仪之
罪。”
圣旨已下,四月十二他就将护送金山公主西去和亲。金吾卫隶属羽林军,掌京城巡警、值夜、缉盗、宿卫之事,虽不如紫微军
和豹骑职高权重,胜在清贵威风,因此多由官宦之后充任。汉时光武帝曾感慨‘仕宦当作执金吾’,说的就是他们。
空降的上司不好当,何况手下又是一群五陵年少,一味强硬是不能服人的。
“无妨。”殿下犹豫片刻,还是轻叩车窗令他凑近,“宫里的季才侍今春‘病故’了,事出突然,消息还没传出宫禁。”
李阳冰嘴角紧抿:“……谢殿下。”
“喜怒皆形于色,还是太嫩了点。”三月仲春,闷了一冬的彭公的屋子也终于打开了一线窗缝,好驱散药气、通风供暖。老头
儿如今是万万不能受寒的,他一病故,四子十二孙立时就得回乡丁忧,因此歪在榻上咳嗽不止时两名婢女一个端茶一个净面,
忙的不得片刻闲暇。
适才冯献灵想代劳却被悄悄制止,年长些的侍婢只差没对她跪地磕头,殿下方知老师的右半边身体已经彻底没有知觉了。
他连筷子都举不动,何况瓷器茶盏?
“至尊将他调离神都,一是给长广王府施恩——有了功绩日后才好升迁呐,二恐怕就是要处理季氏了。”季二季三都已殒
命,季四却还活的好好的,没有他在一旁出谋划策,草包季三未必就敢去招惹李降儿。
冯献灵道:“梁子终究是结下了。”
斯人已逝,再多弥补也更改不了这个事实。
“有补偿总好过没有。”彭掞笑了一声,“九五至尊也不可能事事顺心,掣肘、顾虑多着呢,别把她想的太好,也别把她想的
太糟。”
殿下深深看了老师一眼,知道这是要交代后事了,忍不住抢白道:“你别想将彭少卿甩包袱给我,他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
子,你若不在了,我不会刻意照拂于他。”
最近一年彭四郎几次三番在她面前露脸,若说没有彭公授意,殿下就生吃了面前这只茶盏。
“我一生五子,活下来的四个里就属他最蠢笨懒惰,还不知上进、利欲熏心。”老头渐渐收了笑:“年轻时总以为自己能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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