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珣的那滴泪,终还是在他走出ICU那一刻落了下来。
外面有医生护士,他这副为父亲病情担忧、伤心隐忍的模样确实很打动人,可许清如知道,他不是在演戏。
戏演得太久就是容易入戏,董珣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医院楼顶有个半露天的花园,病人们闲暇时还能上来走走逛逛吹吹风,但到了深夜,这里是不可能有人的。
盯着远处的夜色看了许久,许清如才收回目光从身边拿了罐啤酒递给他:喝吗?
这么冷的天,光是手指碰到金属包装都能凉得发疼,董珣接过以后却毫不犹豫地打开拼命往嘴里灌,直到整瓶啤酒都下肚,他才长长地呼出口白气:你从前,叫过爸爸吗?
叫过。许清如端详着手里的啤酒笑了笑,在梦里,还有被打被罚的时候。
我也是。指尖的力道渐渐加重,已经空了的金属罐很快在董珣手里变了形,发出一声声闷响,似怒吼,又似哀鸣,在我妈告诉我身世之前,我最喜欢把爸爸两个字挂嘴边,成天问他是谁,他在哪儿,他为什么不要我。后来,知道了真相,就再也没叫过。
可惜,这几年又每天都在叫,叫来叫去,竟然都有点习惯了。许清如撇撇嘴,低咒一声,单手打开拉罐喝了两口,过了今晚,终于不用再当演员了。
我也受够了。董珣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以后,不用再叫爸爸了,也没爸爸可叫了。
他本来就不是我们谁的爸爸。许清如同样仰起头,城市的天空本就不容易看到星星,又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头顶Yin沉一片,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压过来。
今晚,夜色不太好。她扣紧了手里的啤酒,喃喃自语。
是啊,糟糕透了。董珣重新拿起罐酒,一口接一口地随意喝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董珣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起,两人同时循声望去,见到是那个熟悉的医生名字,又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砰一声,董珣手里半空的啤酒罐再次被他捏得变了形,手指握紧又松开,深深呼吸了几下,他才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键:喂?
许清如静静看着他,看他面无表情地听着电话,也看他眼中闪过的无法遮掩的痛苦,然后,听到他用一种不敢置信的语气问:你说什么?
挂了电话,他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眸中再无波澜:来了。
许清如问:走了?
嗯。
指尖一下下地刮蹭着手里的易拉罐,许清如沉默几秒才淡声道:走吧,都知道我们在楼顶,该下去了。
下面早乱作一团,许清如和董珣刚从电梯出来就听到各种嘈杂的声音,有呼喊,有呵斥,有询问,有争吵,病人们惊慌失措,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又不停安抚病人。
我爸呢?董珣直直走向给他打电话的周大夫,又惊又怒,我爸到底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救不回来了?
周大夫满脸歉意:有人偷偷进了邵董事长的病房,他他被人拔了管。
许清如上前搀住差点跌倒的董珣,厉声问:ICU不是要你们的钥匙才能打开?怎么会有人到底是谁?
周大夫摇头:我们已经报警了,走廊里到处是监控,他肯定跑不了,他应该是有备而来的,我们的钥匙没丢,门是被撬开的,夜里值班的人本来就少,恰巧刚才又不在这层楼。
我爸在哪?董珣一把抓住他衣领,我爸在哪?
还在那个病房,一会儿会转去太平间。
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董珣才缓缓松开手,转身朝走廊看去。
他中午才见过的人,此刻已然成了一具即将渐渐凉下去的尸体。而他和许清如,这两个现在还在扮演伤心戏码的人,才是主导这一切的真凶。
那个人死了,他的仇报了,从此世上再也没有外人知道他和许清如的秘密,也再没人能阻止他们继承遗产,拿下沁源。
一切,都结束了。
许清如也静静看向那边,看向那道她熟悉的走廊,看着她第一次与邵博韬和解时坐过的凳子。
确实结束了,就在今晚,这场她和许君瑜自导自演了近三十年的大戏,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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