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船一走小半月,过了徐州就进了北方。
还在江南时,回回在岸边停靠,当地官员有耳报神禀报,一早设下酒筵席,锦绣蟒衣前来拜谒,裴容廷从来不大见,只推说身子不耐烦,托付张将军代劳。然而这回到了山东临清州的码头,他却意外地应了送来的拜帖。虽说是赴席去的,回来时脸上却有些心事重重的凝重。
银瓶在卧房里服侍裴容廷脱了大衣裳,出门正遇上静安。
静安忙上前打了个千儿,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来,笑嘻嘻道:姑娘叫我捎的零嘴儿,我都买了来了!红纸包儿里是瓜子儿,黄油纸里是炒栗子。
嗳,多谢。银瓶笑应了一声,却悄悄招了招手,把静安引到了自己房里。
那房里桂娘正在榻上坐着看鞋样子呢,见银瓶带了静安进来,才疑了一声,却见银瓶掩上门,从床头小匣子里抓了一把钱给他,低声道:我问你,大人今儿怎么兴致不大好的样子,可是席没吃痛快,发生什么事儿了?
静安忙不迭谢过了,脸上还笑着,却叹了口气道:嗳,姑娘还说呢。姑娘在南边儿,不知道,如今这北方的世道可不太平呐!这两年也不知撞了什么邪,春天旱,夏天涝,皇爷又一心开疆扩土,从来不经手这些赈灾的俗事,一应都交给内阁老爷们料理。前儿济南府还下了场雹子,今儿爷下船一看,那起子官爷一味粉饰太平,路上砸坏的庄稼地竟都用布盖上,这个冬天还不知怎么开交呢,如何让爷不忧心。
银瓶与桂娘面面相觑,桂娘道:怪道我一进了济南府就觉得寒飕飕的。三年前我在北边儿时,九月里可没这么冷。
静安在一旁附和,感叹了一回,就要退出去,却又被银瓶叫住了。
银瓶口里说着:既然来了,吃杯茶再走罢。
于是自己净手执壶给静安点了一碗茶,打开新买的油纸包请他吃,唬得静安没口子叫姐姐,又连声道:这可不敢!。银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你不要客气,你我还不都是大人身边侍奉的人。我找你来,原也不是为别的,只是眼看就要到北京了,大人家里的情形我还两眼一抹黑,怕到了闹笑话,所以想请你提前指点指点。不拘什么,好歹讲给我听听。
静安明白了她是要打探那裴家的底细,于是存心逞他是裴容廷随身的人,一面剥栗子,一面笑道:既然是姐姐问了,我自然知无不言。只是我来府上也不上三年,只知道近些时候的事儿。那年咱们爷在四川打了胜仗回来,加官进禄的,又赶上裴老太爷殁了,家里人不够使,所以新买了好些,我就在里头。
银瓶听了,对桂娘笑道:怪道大人一直没娶妻,原来是老太爷没了,要守三年孝的缘故。
桂娘嗑着瓜子不说话,静安又细细说了家里的人口:老太爷虽没了,老太太倒还硬朗,家中兄弟三个,咱们爷行二,却不是老太爷的亲生,而是当年抱养来的族中的孤儿。除了咱们老爷,另外两房倒都已经娶了妻了,大nainai是宋府丞的女儿,三nainai是赵千户的女儿。
桂娘常年和做官的应酬,对官职极熟悉,听这府丞千户都不过四五品,似与裴容廷中书省的身份不配,因问:那大老爷三老爷现在都居着官么?
静安笑道:大爷身子弱,就在家里将养;三爷虽没中过举人进士,现却做着顺天府的同知,也是皇爷看在咱们爷面子上封赏的。他想了一想,又笑嘻嘻道,只是咱们府上第三辈儿上人丁不旺,二爷一直没成亲,不必说了;大房这些年都没见有孩子,三nainai前年养了个女儿下来,也再没别的动静,愁得我们老太太整日睡不着觉。姐姐如今跟了二爷,赶明儿生了儿子,可就真是裴家的大功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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