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蓬莱捏了捏钱袋子,“要多少?”
那徒弟伸出一只手掌,“五两。”
谢蓬莱已经起身,“罢了,罢了。”就算做了县令,年俸也不过十五两。为了探一探还不清楚的底细一下子就花五两,宁愿扒在花巷巷口数人头。
“我有,放心。”云白鹭早摸进了被封的帅府,从自己书房砖下面刨出了藏了两年的五十两私房钱。
“你哪儿来的银子?”刚回沙海时还穷得叮当响,现在豪气得让谢蓬莱怀疑她刚刚打家劫舍回来。
“安分钱,放心。”
叫了一升酒后,云白鹭给谢蓬莱斟了杯,指着中间那块场地,“亥时就会有那京里来的伎人演唱。”眼睛扫了圈瓦舍里,早就沸反盈天,都是些商人匠人和兵士在此处。酒槽里舀酒声潺潺不绝,已经有人在酒伎的陪坐下喝得忘乎所以,高声唱喝着。
但还没见着什么北夏人。
酒过半壶,云白鹭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一夜,将恩师丢到了一旁,也将这世界丢到了脑后。她在看着坐在她们对角处的一女两男。那女子年纪不大,虽然也着了男装,但眼眸似水,绛唇若珠,神色机警而深邃。还能见到身边两个男子对她的恭敬之色。她没碰眼前的酒,只是略带好奇地打量着瓦舍里的人。
她也看到了云白鹭和谢蓬莱,忽然眼里光亮绽开,之后只盯着谢蓬莱。
“恩师,别遮遮掩掩了,你看人人都自得其乐,不会注意你的。”云白鹭微微抬起下巴,示意谢蓬莱那女子的方向,“恩师,一直未曾听过你对哪家男子有意思,莫不是癖好与学生一样?”
谢蓬莱也注意到那女子,“她是不是看出我也是女人?怎么盯着我?”
“是呀。现如今学生是云黑鹭,皮相不讨人欢喜。恩师则脸带烟霏,气如清月。她不看恩师难不成看学生?”云白鹭发现谢蓬莱的脸红了,取笑着她。
谢蓬莱微微转过身子,装作盯着别处。却不知人已经到了当前,“请问,尊下可是济北郡才人谢君?我家主人冒昧有请二位一叙。”
“不是……认、认错人了。”谢蓬莱大惊失色,拉着学生的手腕,“我们走。”
“五两银子呢,我不走。”云白鹭不舍地抓着酒杯,“你家主人没认错人,”转而对来人笑呵呵地,“我恩师头回来这地界儿,害臊……”话没说完,身旁的谢蓬莱已经离席离开。
云白鹭皱眉,“瞧瞧,瞻前顾后的,胆儿再肥两成也是个知州了啊。”
谢蓬莱走出花巷时已经冷汗涔涔,她抬袖沾了额头汗珠。心想着今晚也别回县衙埋首文书,径直回家等信儿罢了。两个时辰前她就已写好了两份公函分别差送到安抚使和延州知州手上。
踩在地上的双脚有些飘忽,谢蓬莱心道这花巷的酒竟然要比酒巷的还上头醇香,抽它五厘税真是便宜了。
朗月当下,秋风入衣。谢蓬莱深吸了口气,慢慢压着步伐努力走出八品典簿的风度。
“桃李莫言岁寒心,草木何求美人折?”伴着清脆的女声,身后传来两声击掌,谢蓬莱转身,瞧见了在瓦舍里盯着自己看的女子。
那女子伸手,制止了身旁人的追随,自己缓步走向谢蓬莱。
现在再看她年纪大小,仿佛二十一二,又像豆蔻年华。谢蓬莱识人不少,此刻却心有惊奇:这人笑时双眼澄澈无邪似女童。但落进整张脸里又显得沉着。
“谢师,一别十二载,没想到在沙海见着了您。”来人靠近后,谢蓬莱借着月光打量着她,又搜肠刮肚地思索十二年前自己在济北郡的诗会上念出那句“桃李草木”时究竟还有谁在场?
“不敢,不敢。”谢蓬莱这辈子只做过云白鹭的老师,半路上还被气到请辞。此生轻易不敢再招徒弟入门。她打着马虎眼,又微微靠后撤了半步,看起来像是酒酣神乱。
腰间忽然被一只柔软的手心托住。谢蓬莱站稳后,那女子已经抽手背后,杏眼露出了笑意,“谢蓬莱,你果然记不得我。”
谢蓬莱行礼,“方才那句诗的确是谢某年幼无知时所作,但姑娘……年纪看着不大,似乎不是谢某故交。”
来人点头,“不错,你比我该年长七岁。可曾嫁娶?”她一副冷清庄重模样,张口却问谢蓬莱嫁娶否。
“谢某……谢某未曾成亲。”谢蓬莱被这女子看得头皮已经发麻,她眼睛里的光亮在瓦舍里就烧到了她脸上,既然不是故交,可能也就是个同乡,“姑娘……也是济北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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