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几乎悄无声息,偶尔穿出细微的喘气呼吸声。卢尽花听闻别家女子生产忍不住疼时会□□或尖叫,担心白芷安危的她冲进房间要看个究竟,只见头发浸shi的白芷抬头对上她,眉眼因疼痛蹙起,“还不出去?”语气却是柔和极了。
“疼了……就喊出来。”卢尽花转身边退边慌道。
白芷任人替她擦汗,在卢尽花身后应了句,“好。”尽管应下,白芷终究未大喊出声。待得女儿产下一啼出声,银牙几乎都咬断的白芷才昏过去。
阿鹭出生当天卢尽花就送来长命锁,间隙问虚弱的白芷,“生孩子很痛吧?”白芷但笑不语。
“那你为何不叫出来?”卢尽花又问。
白芷伸手替卢尽花理了发丝,清凉的指尖刮了女胡将被风霜雨雪催熟的面盘,似嗔似歉疚,“你在外头呢。”白芷何曾软就过,对着卢尽花也就两回。这是头一回。
卢尽花心里暗笑自己没出息,因这一句差点就原谅了白芷。但又觉得自己太过霸道,她二人再亲密无间,终归都无人戳破那层关系。
孩子长到记事前大都由卢尽花抱着,她爱逗弄孩子的鼻头,一脸不甘,“这里不似你母亲,那里不如你母亲。”逗到孩子快三岁,白芷才对卢尽花道出了打算,让她带上亲从出走沙海扎根边寨,“我观保胜军现在情形,只有被削待瓜分的命数。云放江远非帅才,日后沙海女儿要想有自己真正的立足之地,还得自立。”白芷痛下了狠心。
“那你愿意带上孩子同我一块儿吗?”卢尽花认识白芷八载才说出最直白的邀请。
可这一回的白芷没软就她,“我去不成。也许日后鹭儿能去。”她为女儿取名为“鹭”,意在添翅自由。她的确去不成,暗中调节物资、协防调度在沙海要靠她,更重要的是她自知身体日益亏空,想多陪女儿在沙海几载同时打牢保胜军根基。这一谈就是不欢而散。
卢尽花最后一次在白芷活着时入沙海是她二十七岁那年,本来她不欲入府探望,只因在辅城墙根下捡了个可怜虫,一问还曾是个举人,就将人带到了白芷面前,“我知道你在沙海缺人,这孩子我看可用。”之后她坐立难安,既想和白芷私下多相处片刻,又不忍多看她几眼。
“日后我在边寨,来往多有不便,就差人送信吧。”卢尽花仓皇逃离了沙海,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静止,让当年的白芷停留,也假装看不见白芷两鬓早生的白发。
她没细细看,三十岁的白芷眼神怏怏,目送她的背影时欲言又止。
之后几年,白芷身体越发差,可在信中从未提及。她们信中谈北夏、回鹘边境局势,谈囤田备马,可从不谈那个戛然而止的邀请。
白芷对卢尽花软就的最后一回是在她去世前六日的那封信中,“若小玩意儿闲来,春来水涨时一同到鹿滩打猎如何?”
卢尽花收到信后辗转了一夜,最终忍不住在天未亮时牵马赶路不眠不休两日到了叶羌河畔,她离城下不到一里时见到沙海城头开始挂上白幡,心头正疑惑,丧笛哀羌传到耳中。进城问守将是何人去世?连问五人都道“白芷白将军去也”。
沙海都老更夫唱起了梆子:画眉叶羌畔,素衣卷沙寒。弯弓射夏王,挥刃斩李郎。收功报天子,行歌归洛阳。烛白栖云中,兰芷不可还。
白芷等不到春来,更没等到尽花。
那个黑衣劲服、回头莞尔的女人走了,那个手刃敌帅、战功彪炳的女人真的垂手捏不住刀剑了,那个难得软言相邀她策马鹿滩的人真的再也无法兑现诺言了。白芷行棋将过半,沙海局势一日复杂过一日,边疆危险一天盛过一天,她还没来得及真正施展抱负就离开了这座铭刻了她姓名的小城。
卢尽花在城中待足了七日,守灵送葬她不便露面,只混在人群中远远看了灵柩中的白芷最后一面——那人脸上覆着白绢,鼻目唇角的轮廓不知是笑是悲、是否安然。
老保胜军哭哀声远传,白芷的独生女阿鹭稚气未脱,那张像极了她母亲的脸上沾满泪水,哭得颤抖时被谢蓬莱扶住了。卢尽花则木然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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