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属宫内司,递上的是季德贤的凭证,夜半领了特命出宫,小小软轿接陆学士商议大典要务。
没按规制,陆琰不找此人讨要圣上手谕,是因为季常侍只为皇帝办事,他的凭证金贵,一支背面镶了红宝瑞禽的白玉如意,在宫外可看不见。
虽然软轿边不见常侍本人,可陆琰站在府院侧门口猛然觉得场面熟悉——那时披挂着赤红绶带的烈焰骏马自京城中街奔驰而过,庄王一心在父皇面前得势,送了一道府中有孕的喜讯进去;季凭儿比骏马更早,带人已守在陆祭酒门边,恰似今夜这轻简几人,不知是祸是福。
想来也怪,这夜间事急,怎么可能是福气赶上门呢?陆琰轿内落座,笑着理了理衣摆,是传信人特意嘱咐,莫要官服惊动周遭。这也是季德贤急昏了头,宫门关上再开,怎么不会惊动内外耳目?
还没登基,李少俅又惹出什么事端了?他满心想起的都是顺王府上旧事,没一桩好的——那一闪而过的虚弱稚子,如今不仔细看,还真想不起是陛下年幼。陆琰百转千回腾出了一种预感,一身便袍,像极了当初一夜夜入王府时,专为给药救童。
摇了摇头,他认定不能如此了。李少俅自小健康非常,还被李恭戏称是师傅功劳,不至于临了御座,却无福消受。
可陆琰已断了他每日之ru。先帝那边的一幕幕,连着前几日季常侍说法,好一个继了位但未登基的帝王,难不成竟为口人ru,又沦落病榻?歪着嘴角进宫墙,眼看就是紫宸殿,玉阶未踏,他却被季德贤拦入耳房。
此处专为随侍紫宸的常侍一等内官休息用,除了他们俩,再无旁人。季常侍悄看陆琰一眼,就垂下头搓起右手戒子上的石头,仿佛竖耳等待外面清静,才偏着脸道:“陆大人是来救命的。”
语气轻巧,可十万火急。陆琰额心一热,只觉先前无稽的猜想都翻滚上来了,不禁在背后捏着内袖,面上不动。
“都看过了,信得过的御医,简简单单的,又都没了法子,”季德贤大约与他一样,想回去了十多年的光Yin,还记得当初年轻时热锅蚂蚁,“是回龙!”
二字沾龙,该是祥瑞兆头,可陆琰听着眼前就在夏夜里落了雪,冷飕飕。
“是回龙之症,专在登基之前,帝王身上病得急,是……”内侍神色都回到当年了,时而惊乍时而畏缩,刚要出声先捂口,见四下无人才再与祭酒说,“是天赐恶疾,是新帝,难受其位……”话音一落必掌嘴,季德贤不能背后议论皇上功过,不可说。
史上确有“回龙”一说,但陆琰向来相信,都是宫廷内幕找个堂皇理由,怎么会在李少俅身上,落到实处?一抖广袖,不信诳语,他直问:“陛下何时发病?有何症状?现在如何?”
一连三个疑问,常侍慌张,不知拣哪个回答才好。旁顾左右,季德贤向陆琰背后一望,收回眼神才说出话来:“还是寒热,来得急,白日的吃食全吐了……近来确实没好好吃过多少,前面看无妨,忽地全发了……陆大人,上回天禄阁,您是不是又……”
话到此,他不敢说了。陆琰教训李少俅,不论在王府还是东宫,李恭从来不问过错,料想问题必在小儿身上;待新皇继位,平静不过几日,此事又起,外人眼中,就是触犯龙体禁忌——常侍心里都认定恶疾与陆琰的教训有关,可见宫中多有不平啊。陆汝尧不在意,一个眼神逼退了质疑:“常侍请陆某来,是为问罪?还是……”
“自然是要与陆大人,商量对策!”季德贤又想自己掌嘴了,陆尚书可不是过去的陆祭酒,秦大学士都栽在这儿了,陆尚书还得意着,让人不敢提起往事,触人痛处。
好个“对策”,藏掖了消息直接找他,在季凭儿这里,分明只有一件事。那日在天禄阁外的苦劝他记得请,紫宸殿里折腾上下一番,说出去谁都不信,求的是他衣内秽物。陆琰知道常侍看他身后是李少俅寝殿,那眼神复杂,不知是担忧,还是里外串通一气专骗他解衣相授。
“依常侍之见……”他虽问了,但心中想的是新帝真意。李少俅有什么必要,跟着这群愚昧之人设计他呢?可是急病来得太巧,陆琰不得不怀疑那跪在他足边的少年,是不是别有他图。梦里的贪婪人今夜也来过,若那人如此是沾过现世人的一点绮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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