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同光被仆妇们推搡着押到家主院落内室,还没站定,她们又慌里慌张齐声告退,落荒而逃之余,倒是不忘在外面把重重雕花门扉依次合严。
家主已经年纪很大了,头发花白,皮肤蜡黄又干瘪,正坐在主位案板后抽烟。他鹰爪似的枯手捻着玳瑁烟杆,焦臭的烟气随吞吐而弥散,笼罩了整个枯瘦如柴的身体。
海同光没急着躬身行礼,而是不慌不忙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他刚刚还在午睡,突然冲进来几个粗使仆妇,二话不说就把他从被褥中拉起来,然后一路带到这里。尽管他全程配合,但是几层衣领还是在拉扯中松散,幸而腰带没事。
海家的嫡子坐在家主右下方,一如既往沉默寡言,除了刚刚海同光刚被推进来时闻声抬眼看了一眼,就不小心看到衣领敞开处隐约露出的白皙胸口。年轻人就像被针扎到一样,又着急忙慌把眼神收回来,重新垂首低头,不敢再看。
海同光知道家主找他是为了什么。
他甚至觉得海家反应得太慢了。
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这件事更让他很是得意,甚至隐约有种报复性的快感。
海同光整理好衣领,稳稳坐在家主正下方,等着他开口。
屋里又一时归于沉寂,四面门窗被仆妇们拉得密不透风,下午正烈的日头也无法照进来分毫,连盛夏蝉鸣声都被隔在外面。屏风上丹青大家绘制的图案、壁龛里悬挂的挂画、供奉的小像、插花瓷瓶和主位侧后方的黑檀武器架,以及在场的三个人,一切都在昏暗安静的房间里隐隐绰绰看不分明,显得尤其压抑,正如现在的气氛。
家主还在抽烟,一口又一口,烟丝在烟斗里烧得发红,给他垂暮灰败的脸映出一层虚假的血色。他不开口,另外两人更不敢言,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良久,家主叹口气,把烟斗朝下磕了磕灰,终于打破沉闷,发问道:
“要是别的天乾也就算了,他不过是个遍地可见的中庸,贫困潦倒四海为家。你这是图什么。”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
海同光不打算回答。反正他知道,他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听,也不打算听。比如他本来就不想回到什么海家,比如他根本就不想为他们卖命,比如他压根不想成为什么地坤。
家主起身,把手里东西往旁边一递,下首处海家嫡子就用自己的双手把烟杆接过来,然后打开面前的莳绘小盒,并一柄黄铜小夹子,往里细细填烟叶。看了看右手边垂手敛目乖顺的嫡子,又被触动了烦心事,家主再次长叹口气。
他冲海同光勾勾手,示意其实走近些。
海同光往前走了几步,正欲跪坐,就被家主掐着下巴拉起来,白皙秀硕的脖颈被迫更加延展倾长,正好方便对方下一步动作。家主低头在海同光后脖腺体处闻了许久,虽然他已经至耄耋之年,成年天乾的气息猛然喷上去还是让海同光有些受不住,脚下不自觉一阵阵发软。
冷淡的竹香充斥鼻腔,老头子闭着眼感受这股香气,那一瞬间,他觉得捏在手里的不是有家族术式传承的族中小辈,而只是一个年轻的地坤,鲜活、饱满、美味、尚未被标记。只需认识到这一点,身体深处澎湃的欲望就差点把他带回过去,再次意气风发野心勃勃。
他眯着眼睛沉浸其中,品味许久,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把海同光松开。后者已经被天乾的信息素影响得微微动情,身形不稳,呼吸急促。
“中庸,哼。不过是中庸。”
家主撇了眼旁边低头正坐的嫡子,意有所指,口气里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不过也幸好是中庸,标记和味道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嫡子适时把装好烟叶的烟杆奉上,家主把它取过来,就近用桌案边的高杆烛台引燃。他一边转动烟杆,在跳动的烛火上仔细烤着烟叶,一边低声吩咐下去。
“不能再等了,这次差点儿酿出大错。你现在就去把契约书和我的私印取过来,明天亲自给另外两家送过去。”
嫡子垂首称是,行礼后起身拉开内室的门,准备去拿需要的东西。
“什么契约?”海同光跌坐在家主面前,双手撑地,还在努力调整被刺激乱掉的呼吸。他隐约意识到内容是关于他的,并且有个预感,此事对他十分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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