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陛下和贵妃也是赞同的。”戚长风淡淡道, “孟姑娘所虑,无非是我们还要大张旗鼓地寻找药材,怕被他觉出蛛丝马迹来。只是寻药一事也好搪塞, 孟姑娘大可随口编撰一个研究古方的借口——他又不懂这些,又自来对孟姑娘这一桩事业最为看重。何况中毒一事就算让他知道也于事无补,反而要徒生出许多心事。还不如就让他当作身上毒已经解了,只要慢慢调养就好。”
孟白凡被说服了。
虽说小殿下所中之毒已经暂时得到了压制,至少三五个月内性命无虞, 可是人体构造乃世间第一等之Jing深奥妙,便是华佗再世也无法绝对保证小殿下的身体状况。在他们寻访解药的这段时间里,小殿下若能宽心一些、总好过他心思郁结、时时担忧。
看她点头答应了, 戚长风紧绷的脸色也放松了一些。然后他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在脸上尽力弯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孟姑娘救了康宁两次。如此大恩,戚某铭感五内,今后您但有差遣, 长风必倾力相报。”戚长风郑重道,又觉得这样空口白牙的场面话好像有些敷衍,他这时想起了小皇子之前提过几嘴的、有人给孟白凡筹备中的医馆找麻烦的事情:
“戚某回京中虽时日尚短、但旧年也曾交过几个能办事的朋友。先前某曾听闻, 有宵小之辈在孟姑娘的产业跟前作乱, 不知您可需要——”
孟白凡赶忙摇摇手将他打断了, “我救小殿下,一为我行医的职责, 二为的是我待小殿下的一颗心。”她察觉到这位戚将军听到这里,神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许多,不禁暗自发笑。
但孟白凡并不是那等恶趣味的人,也没心情对这几日已经过得足够难熬的戚长风作怪捉弄:
“我家中虽有弟妹,也许是为着不曾相处过的缘故, 却始终难觉得亲近。只是在同一屋檐下两不相犯地住着罢了。可唯独对小殿下,白凡讲一句僭越的话——小殿下叫我一声孟姐姐,我便厚颜应了,因为我心中也实是将他当成比血脉更亲的弟弟看待。”
戚长风赶忙插了一句:“是极!在小殿下心中,也确实将孟姑娘当作可亲的姐姐!”
孟白凡莞尔,“既然如此,我救小殿下,也是在救我自己至亲的人,又怎么能图将军的回报,”何况,“我那些微不足道的麻烦,当下还实在算不得什么。二殿下前日路过,就曾顺手帮了我的忙。白凡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若日后真有地方需要臂助、我自然不会一味同将军客气。只是将军也实在不必跟我这样谦让。”
毕竟她心里把康宁当成亲弟弟疼爱,那戚将军论起来又算作她的什么——弟夫?
戚长风哪里知道面前这个得罪不得的“孟姐姐”在想什么。也许世界上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把他跟小皇子的事看透了,只是他就像聋子瞎子一样始终没有开窍。
在确认了这位孟姑娘与他的小殿下彼此之间都只有姐弟般的情谊,戚长风终于在连日的窒息中感受到一点点久违的神清气爽。
只是在几十步之外、堆锦叠缎的床榻上,康宁深深缩在衾被里,只觉得整个人又痛又冷。
身体上的苦楚还在其次,还有一种更幽深的、孤单又酸涩的滋味从他心里盘旋登陆了。
片刻之前孟白凡从外面走进来时对着戚长风那个温柔喜悦的微笑;戚长风立刻站起身、要同孟白凡单独聊天的反应;乃至他从昏迷中刚刚醒来,他们两个人就都把他丢在这里,走到一旁径自去说话——
他们不过是刚刚结识,彼此间认识方满两日,便有这样情投意合、互相欣赏了吗?
宿命般的疲惫和无力倒灌入小皇子刚刚萌芽了一丝懵懂喜欢的心房。
此时此刻,他孤独地躺在这里回想,突然觉得在湖边试探的自己、这些时日一直妄自幻想的自己,无比的愚蠢可笑。他失神地望着透入帘帐内的丝丝微光,摇了摇头。
好在一切一厢情愿的痴妄并没有壮大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康宁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他知道该把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永远搁置、藏好。戚长风和孟白凡是两个他最喜欢的人,他们若能好好走到一起,做一对相爱至深的鸳侣,小皇子只会比任何人都更盼望。
“想什么呢?”戚长风终于跟孟白凡一前一后走过来了。
他这时已妥善收起连日来盘旋在他周身的那种Yin郁焦躁。只是如往常一样坐到小皇子床边,饱含心疼怜惜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待会先吃点东西,然后好好再睡一觉。”
康宁轻轻点点头,冲着他和一齐看过来的孟白凡微微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小皇子明明很乖,戚长风却在那一刻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怅然若失的心慌。
那种感觉并不激烈,完全比不过自从亲眼目睹康宁倒在自己怀里、就始终在心底拼命呼啸的恐惧和愤怒——就只是好像他在路上走得太急了,粗心大意,无意间错过了一只毛绒绒的、主动朝他脚边蹭过的小猫。
于是这回他得想尽办法、用尽手段才能把那小猫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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