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我们的英雄。”她说,“救人一命,如救苍生。”
几个鬼魂走到我身边。她们将手虚放在我身上,我便轻轻漂浮起来,同时又沉下去,如同沉没于水中。
“将我们最年幼的姐妹葬在这城市的最高处。”钟歆说,“让活着的人都看清楚。”
她们与我一同走出大厅,天上已经飘起雨滴。钟歆领着我们踏到肮脏的地面上,所到之处,毁坏的路灯重新亮起,照耀着女孩们蒙上细雨的脸庞,年轻些的孩子观察着和她们记忆中截然不同的现世,而更多人则是低着头。
走过那久已被弃用音乐厅时,钟歆拍了拍掌。那里面飘出管弦和钢琴的合奏声,悲哀而又严肃的声音从开着的空荡荡的门里响起,漫天纸片飞舞,她拍掌所震下的灰尘在空中回荡。
走过那熊熊燃烧的安全局时,吼叫着将桌椅砸向彼此的人忽然噤声了;他们无言地看向彼此,那并非由他们自己意志的默哀显出某种怪异的尊重;他们的汗毛在细雨中齐齐竖起,看向道路上挤挤挨挨浮动的人形。
走过西南大学的校门时,静坐抗议的学生们无言地注视着扶灵柩的鬼魂。一侧是黑色的礼裙,一侧是白色的文化衫。为首的女孩举着巨大的告示牌,冲栏杆的另一侧喊道:“女士们!你们是为了什么路过这条理应走满抗议者的道路?”
钟歆说:“灵柩里装着你们的学姐。如果她还活着,她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告示牌,却会在这之后叮嘱你们,记得清扫路上的垃圾,还有不要忘记投递简历。”
女孩点点头:“听起来是个值得我们休息五分钟的人。——同学们,把牌子放下,保持安静。”
在抗议者的不远处,方科苓斜躺在那辆毁坏的一汽大众上,默默地抽着烟。车里放着激烈的歌,她也没有关掉,只是让烟雾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飘散在细雨绵绵的天空上。
我们走过这个城市gui裂的道路,鬼魂们点亮行路上的灯光,于是我们的前方一直明亮。
我们一直向前走去。直到泥泞小径变为坦途,直到天光初亮云销雨霁,直到光芒照亮我们已死的身体和透明的灵魂,那热度将我们浮起,我终于看清,那并不是初升的太阳,而是齐聚如少女的明星。
鬼魂们松开我,让我苍老的躯壳朝下落去。
光芒穿透钟歆的眼睛,让她黑色的裙摆上闪耀光辉,她冲我伸出手来,那双手抓住过我、杀死过我、分裂过我、抚慰过我。如同姐妹、如同友人、如同敌人、如同母亲。
“你知道怎么做。我教过你。”
当然了。
“看啊妈妈,”我喃喃道,“除了死去,我们还有很多条路。”
我沉入水中。
然后像烟花一样升起。
我所敬爱的、热爱的、熟知的、无法读懂的少女或是永恒的女性,抓住了我的手,引领我向更高处。
而我不再踽踽独行。
一天后,不知名的女性尸体在市政厅门口被发现,初步判断其在坠落前已经因器官衰竭而死。
三十天后,市研究院得到一笔不明来历的大数额捐款。
七个月后,“鬼魂证人法”开始实施,该法允许合法召唤的鬼魂成为可靠人证,成为为西南大学前校长与其党羽定罪的关键。
两年后,中央下令启动供给侧改革,Y省成为重点改革目标。在“停止单纯无效率的杀害,在承认鬼魂独立性和智能性的前提下进行合作和运用,研发高效率、低耗能、人性化的鬼魂召唤方式”的指导思想下,灵异对策行业开始全方位的变革。
五年后,超自然系解散,成规模的猎魔人培训体系从此成为历史。
在混战和动乱之后,这个城市进入了新的纪元。
但没有人知道它的开端,在后世的民族志学家手中,这段无开端的变革被称为( )的突变。
当然,如果让我说的话——那空白的扉页上,应该写上许多幽灵的名字。
因为是幽灵,所以常人看不见也很正常。
……好吧,如果你们真的想知道的话。如果有一天,夜晚里下起的小雨没有将星星掩盖住,那么它们碰撞在地面上时,我就从道路的另一端走来了。
如果无意义是一场终将落下的雨,记得收回衣服,把猫哄回家,还有,别忘了关紧门窗。
而我,以及许许多多你们并不知道姓名的人,会为你们筑起屋檐和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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