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山阳,顺流而下,已是一派与北地截然不同的江南气象,青山绿水,绵延不绝,到了八月末,依然繁花似锦。白日里沃热,便在船舱背Yin处享受冰块瓜果,到了晚间,就开了门窗纳一纳夜风的凉意。船来船往,渔民商贾不断,每日里都有新鲜蔬果与花样翻新的鱼虾享用,偶尔有了兴致,就在夜泊处上岸走一走,很是惬意受用。
不几日,便是江都,一到了扬州码头,隔了几重布障,都能听见鼎沸的吆喝声,商船、渔船,一刻不歇地进出。
早有广平长公主近身伺候的中年女官,带了车队,侍女,在码头上候着,并不费什么力气,就迎上了镜郎。
“二公子这边请。新安殿下听说您来了,也坐不住,早到了几日,一并在我们殿下府中等着呢。”
这边镜郎上了马车,座船中人忙忙碌碌地搬运行李,却又有一艘挂着乌木牌的官船远远随在之后,却并不停泊,又过了一刻多钟,一只舢板从船中放出,码头官吏见了黑衣青年手中的腰牌,即刻吃了一惊,忙就跪下。青年冷淡地摆了摆手,吩咐他去雇了车马,自己转身回船去了。
几个穿着猛禽黑衣,配鲨皮长刀的青年鱼贯而出,为首一个神色冷漠,肤色苍白,他远远冲着街市眺望了一眼,轻轻闭了闭眼,仿若无事地回转过身,在下属的引导下,上了一辆毫无纹饰的马车,往反方向去了。
广平长公主的夫婿如今做的是扬州城中的主官,她却未住在官邸里,而是居住在城南一处园林之中。
江南园林可称天下之冠,广平所居住的“个园”,可谓其中翘楚。
“我们殿下身子不大好。”这称呼一出口,就知道这女官该是广平长公主多年心腹了,兴许就是宫中跟出来的陪嫁,虽然到了江南有些年头,一开口仍然是正经八百的京城官话,与周遭的柔软南腔有些格格不入,“不便料理家务,府中一应事务,都由驸马爷寡居的姐姐管照,殿下便在园中将养身子。不过驸马爷为人极是板正,家中规矩森严,与殿下琴瑟和谐。”
夫妻分居两地,主母不能在府中掌管中馈,旁人不以为意,还要夸一句“驸马爷人极好”“琴瑟和谐”……
镜郎听着就觉古怪,却不发一言,只是安静听着。
广平长公主贺明瑟行八,新安长公主贺明瑀行九,是先帝妃嫔中的一对姐妹所出,两人的出生只差了一天,生得十分肖似,仿佛孪生。新安活泼跳脱,广平沉静温和,一个嫁了勋贵武将,一个榜下择了进士夫婿,本是一个在京,一个随夫而去,巧之又巧,十几年前同居一宫,十几年后,两人随丈夫在任上,都到了江南,共饮一江之水,又成了近邻。
这次收了建昌长公主的信,新安长公主本在金陵,坐不住了,驸马不得擅离职守,她却没这个顾忌,随便收拾了行装,已在个园住了小半个月。
镜郎才进了前厅,就已听到一把爽脆的笑声:“成日里游湖有什么意思?去找灵山寺的老和尚下棋才是正经!老秃驴手里可有不少好东西,那一套根雕杯盘碗盏,我见了可都眼馋。”
“你呀,就是坐不住。”温柔女声嗔怪道,“想一出是一出的,连衣裳都没收拾几件,如何出门?”
“我也不耐烦这个,反正能饶姐姐的。”那活泼声音笑道,“扬州衣被天下,姐姐还能少了我衣裳穿?”
两人轻笑着低语一阵,等到侍女进去通传方告一段落,又过了须臾,美貌的江南侍女出来导引。
掀了纱帘进去,镜郎就见上首两个女子对坐,看着三十来岁年纪,眉眼生得果然十分相似,都是柳眉杏眼的美人。
左手边的那一位拢袖而坐,十分端正,一袭淡雅的碧色衣裳,却不是纱罗,而是云锦,不露一丝肌肤,发间饰以珠玉,如不是簪了一对菱纹白玉簪,妆束甚至能称得上简薄,即使在笑,眼角眉梢仍笼着散不去的一缕轻愁。右手边的女子则一身淡红的菱纹花罗,薄傅脂粉,手中握着一柄象牙纨扇,大说大笑之间,耳边一对赤金红宝的蝴蝶坠子亦是翻飞不休。
镜郎行礼下去,就听见红裙女子笑道:“我们镜郎,哎哟,长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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