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虐杀!信中每一个字都是血,那个杀手周利贞把他绑缚,在竹槎之上拖行,最后乱棍打死。桓彦范,一个高门出身的将军,和婉儿一样是武皇的忠臣,一样在上阳宫陪伴了武皇最后的十个月,在被构陷流放后,竟然不能体面地受戮。婉儿拿着信,想起那天去劝说他参与政变,字字逼近说他是必死之人,如今他真的死了,好像是为一个时代殉葬,这个时代,又好像,还在等着谁的殉葬。
“知道了。”婉儿冷漠地说一声,把信还给宜都,吩咐道,“烧了吧。”
说完就直奔客堂,婉儿知道她今天要见的三个人都在这里等着她。
“苏长史,李县尉,张学士,久等了。”
扬州长史苏瑰年纪最长,万年县尉李乂还穿着一身青袍,刚从流放地钦州回来的张说,甚至是布衣来见。婉儿思虑再三,满朝令人眼花缭乱的华冠博带中,唯独点了这三位官阶并不高又各有出身的官员来见。
“闲话莫提,今日见三位,是以为三位都有在朝廷中枢的经历,既能出谋划策,才学有目共睹,又能忠正守节,如蒙不弃,可至太极殿当值,与我共谋机枢之事。”婉儿在主位上坐了,看惯了朝堂上那些唯唯诺诺的庸官,如今看到这些人,又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起来,“更想着,苏相公无辜受难,如今动乱已平,灾荒也见好了,由镇国太平公主提名,还请苏相公再度回朝任职。”
“谢昭容体恤。”
在赈灾时被突然罢相的苏瑰,原本心里窝着无出排遣的怨气,得了婉儿的这句话,除了感沐又还有些忧心己身的犹豫。李乂却是惊讶不已,看看青袍的自己,再看看一身布衣的张说,问:“仆等都不是够得上太极殿议政的官阶,仆还只是个县尉,昭容要如何一夜之间让仆等入值太极殿?”
“想必诸位到京师来,都风闻过我上官昭容敕斜封官的丑事。”婉儿自嘲地笑笑,“斜封官左不过是个快速提升的渠道,进的是庸人,当然败坏朝纲,可若是进上贤人,岂不是越早任用,于朝廷越是有利?”
“斜封官?”年纪最轻的张说惊问出声,“昭容的意思……是要仆等以斜封官的身份入职?”
婉儿嗟叹,语气中满是无奈:“如今朝堂用人之路皆被堵死,连斜封官也没有员额可以安置,在吏部候待入职者竟已有近千人。凭我手里的权力,要进用一人,难于登天,就算是用斜封官的名义,也要倚靠镇国太平公主的势力来提名,十分不易。”
李乂惊诧,道:“仆当年还是举茂才出身,朝廷进贤通道十分畅通,如今竟已至如此地步了吗?”
“是啊,朝中冗官杂员太多,又各有门第,无法裁汰,这些人多不堪用事,三万余员里竟难以拣择一人为圣人分忧。乃至太极殿上的值员对所辖之事一问三不知,又不熟悉办事的流程,时有为忌惮权势瞒报大事的,我虽为首相,居于其中,虽每日勤谨,亦是无可奈何。”婉儿见三个人好像动了心,接着说,“前有河北大水,山东牛疫,苏相公出镇一方,却无辜遭罢相。又有鸣沙大败,正是朝上遇军情不知如何是好,又被贪腐之官掏空钱粮所致,还好天不亡我大唐,有张仁亶将军可以挂帅,这才勉强度过危机。朔方军换了主将,兵部的人竟然不予上报;户部账目备上两本,若不亲自去查,又岂知亏空如此?趋炎附势之下,不仅处处釜底抽薪,朝上更没有可与议论的大臣,军国大谋由我一人独断,唯恐有失,中书省不知事之巨细,一并上报,由我一人独批,夜里能睡上两个时辰已是奢望,长此以往,恐怕其智昏昏,力不从心啊……”
一席肺腑之言,说得三个人心里都难过起来,李乂和短暂任相的苏瑰对这位女宰相并无太多了解,可一同在弘文馆修过书的张说,却能够理解她,乃至义愤填膺。
“昭容太苦了!”张说握紧了拳头,叹道,“昭容当年在弘文馆与仆等论忠,仆就知道昭容是一心为国的坦荡君子,如今竟受小人的压制,污蔑了清白的名声,这是毫无道理的事!仆等弘文馆学士,都知道昭容当年是怎么护佑士子的,仆坐魏相公的冤案,被流放钦州时,劳役虽苦,尊严消磨,却也能坚持下来,直到如今回到京师,也是常常想起昭容说的:‘忠臣不可以求速死。父以身教,国以文教,然后成贤。身非己身,是国之身。’昭容的话令仆受益终身,如今昭容有难,又岂能因虚妄的名节就坐视不管呢?”
把张说一并召回正是这个意思,这个被她拔擢的状元郎,又随她一起修过书,婉儿押中虽然为难,但他一定能出来参政。果然张说的话一出口,苏瑰和李乂的脸上也热切起来,婉儿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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