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宵端着冷却的水盆缓缓地走出了寝宫。
很多年前,他曾不知道多少次像这般走出沈檀深的殿门,随后一个人停留在宫殿门口,拖下一道孤寂又清冷的影子。
或许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能成为沈檀深的入门弟子,是在当年那场同门欺辱中因祸得福。
可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那一切都是他费尽心思才得到的。
没人知道,那些谣言是他散布出去的。
那些愚蠢又自恃清高的仙门子弟又怎么会容忍一个出身低贱又资质平平的少年占据掌门门下大弟子的位置。
只是一点点谣言便让他们妒火中烧,气急败坏,不仅私下里围堵他,对他威胁辱骂,甚至拳打脚踢,生怕他真如谣言所说般被沈檀深收为弟子。
被揍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甚至嘴角咳出鲜血来,他都只是抱紧头没有反抗,等那些人走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将身上被虐打的痕迹收拾得一干二净。
随后装作不经意间在男人面前露出一些马脚,等待男人发现不对,过来询问时却刻意什么也不说,只是告诉男人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于是,摔了一跤又一跤,男人也起了疑心。
他算好时机,特意让人通知那些仙门子弟自己会出门的消息,明知道男人尾随在他身后,他却假装不知道,独自一人前往。
直到他被那些人推搡着摔倒在地上,亲眼目睹了他受人欺凌的场景,男人勃然大怒,狠狠惩罚了那些惊慌失措的仙门子弟,当场就收了他做弟子。
事情已成定局,哪怕有人不满也没有反对,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凌子宵躺在男人的床上,看着男人亲自为他疗伤时,他想,天赋异禀又如何,仙门子弟又如何,事实是他凌子宵成了沈檀深收的第一个弟子。
他出生在勾栏,被送至生父府上时,身上还未洗净残留的胎血。
名义上是府上一个姨娘生下的庶子,收养在夫人膝下,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官ji生下的孽种,下人们从未把他当成少爷来看待,总是Yin阳怪气地克扣他的衣食用度。
生父妻妾成群,对他不管不问,而生不出嫡子的夫人总会在和自己丈夫争吵后将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
尽管被责罚打骂,夫人却还是给他找了教书先生。
先生教导他四书五经,礼义廉耻,可他学好了功课,也不过是夫人为了让他讨他生父欢喜,以博宠爱罢了。
没有人真正关心他所思所想,而他又过慧早聪,再经历了内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早早便失去了一个孩童该有的天真和烂漫。
凌子宵只觉得这种生活就像是被困在腐臭恶烂的泥潭里,永不见天日。
直到后来人间妖邪四起,滥杀无辜,哀鸿遍野,百姓苦不堪言,流离失所,仙门各派都来了人镇压妖邪,他所在的地方也受到妖邪袭击,死伤最为惨重,恰好是沈檀深带领三清门弟子下来平定祸乱。
明明危机四伏,妖邪作祟,男人却游刃有余地解决了一切,甚至为了答谢他机智地引开一只妖邪,救了一个女孩的性命,男人特意为他买下了一堆东西,有糖葫芦、小泥人、还有一个格外可爱的白釉陶瓷小马,还亲自护送他回家。
可刚刚还在男人面前笑脸相迎,感恩戴德的生父和夫人却在男人走后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还狠狠推搡了他一把,男人送给他的所有小玩意都被打落在地。
白釉陶瓷做的可爱小马应声而碎,接踵而来的是铺天满地的责骂声。
其中有一句便是骂他是个不听话的杂种,会招来妖邪。
凌子宵一直盯着被打落在地的小玩意们,一言不发。
地上残留着几块碎掉的白色瓷片,破损的小泥人,还有男人给他买的糖葫芦,一层晶莹剔透的冰糖包裹着红艳的山楂,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尝上一口它的甜味,就这样掉落在地上,沾满了泥土和灰尘。
他们似乎很满意他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倒也没有怎么为难他,过了会便丢下他走了。
凌子宵俯下身,拾起了被弄脏的冰糖葫芦,在还没有弄脏的地方咬上一口。
薄脆的冰糖外壳融化在了他的嘴里,很甜,甜到腻人。
他想,既然他们都说他会招来妖邪,那他就如他们所愿,招来吧。
男人找到他的时候,凌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男人很自责,以为是自己的缘故才导致妖邪反扑得如此,害得他家破人亡。
可凌子宵却顶着苍白、沾染血迹的脸看着沈檀深。
他道:“我已无家可归,仙长可否能收留我?”
男人蹲下身,将他抱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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