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清了清嗓子,说:“下单了,吃饭吧。”就走了。
孙子进来了,背上了书包,抱起了一摞教科书,要往外走。千百岁笑眯眯地喊住他,道:“没事儿,留在这里吧,这屋你睡,你用,爷爷就是来坐一坐。”
小峰看着他:“真的?”
他的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千百岁从没见过他用这样兴奋,这样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用狗尾巴草给他编过蚱蜢,他用竹板给他做过小车,他还去了五金店没这个买那个给他做了个变形金刚。他都没这样看过他。
千百岁点了点头,笑容更深了,不由想和孙子再说些话,他就拍拍床铺,问孙子:“在学校还好吧?”
孙子撇了撇嘴,眼中的光亮黯淡了,还是背着书包,抱着书走了出去。
他也还是走吧。他在这个家里就只有碍手碍脚,人见人嫌的份,他走了,屋子滕给孙子,他走了,儿媳眼不见为净了,他走了,儿子就能过得舒坦些,轻松些了吧?
还是再去泯市逛逛吧,千百岁便起身要往外走,还没走出屋子,他就犹豫了。泯市又有什么好逛的呢,不光泯市,整个甘肃,整个大中国,他该看的都看过了,该去的地方也都去过了。
他该知足了,该满意了。
他学了所有想学的本事,结了婚,有了孩子,传了宗,接了代了。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今晚,就算死在怜江月的剑下……
怜江月这小伙子的剑法可真Jing妙,真特别,他千百岁有生之年能见识到这样的一手剑法,他是死而无憾了。
儿子又在外头催他吃饭,千百岁的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他想最后再去吃一顿羊rou泡馍,龙yin街口那家面店十二点可就关门了。千百岁就出了屋,往大门口去,经过餐厅时,儿媳妇问他:“您又要出门?”
千百岁笑着和家人摆了摆手:“你们吃吧。”
儿媳道:“专程给您留了一碗,本来以为就我们三个吃……小峰就没吃了。”
千百岁一看,孙子吃的是饺子。儿媳做的是放了不少鱼虾的番茄海鲜面,孙子就好这一口。千百岁一时过意不去,在餐桌边坐下了,想把面条让给孙子,孙子却说吃饱了,儿子吸着面条,说:“您快吃吧,还是不合胃口,做点别的?”
儿媳的脸拉长了,孙子也不怎么开心,千百岁赶紧呼哧呼哧地吃起了面条。一大碗汤面下肚,他还是惦记着羊rou泡馍,可再要他吃,他也吃不下了。
算了吧,不想了,人生就是会留下些遗憾。羊rou泡馍他这辈子吃得还不够多吗?
知足吧!
千百岁默默地去了厨房,洗碗筷。这时,儿媳说了声:“下午去我爸妈那儿。”
“好。”他应下。
“晚饭您自己吃吧。”
“欸,好。”他又应下。
儿子一家吃了午饭就走了。孙子怎么今天没去上业余课呢?儿子突然去亲家那儿干吗的?等到他们走了,千百岁才想到这些问题。
算了吧,不想了,没什么好想的,这一天过后,他和他们就不会再有瓜葛了。他和他们就是天人永隔了。
他不停地想到他死在怜江月剑下的场景。
他并不害怕,反而很亢奋,仿佛一个久病的病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整个人都Jing神极了。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养足了劲,天黑之后,他随便吃了些速冻饺子,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刮了刮胡子,就出门去了。
千百岁走路去的伏羲庙,可不得走一走吗,这也许是他最后一遭走在泯市,走在这个花花世界了,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去感受这些树,去感受那些风,去感受花花草草,万物生命的机会了。
到了伏羲庙,他推门进去,一望,望见邱姐站在那棵橘子树下,一手拿着一把烧着的艾草,正对着树干上贴着的一些红纸小人熏着。
邱姐也望见了他,笑着朝他挥手:“老先生,您怎么来这儿了,智美和你说我在这儿,让你来找我的,有要紧事吗?”
千百岁问道:“怜小兄弟呢?见着他了吗?”
邱姐指着大殿:“在里头呢,和上官玉盏说话呢。”
她继续用艾草熏那些红纸人,念念有词:“保佑上官玉盏身体健康,保佑千老先生身体健康,大家都健康,都健康。”
千百岁就往大殿里找去。他在酒神像前找到了上官玉盏,左右不见怜江月,那上官玉盏坐在轮椅上,痴痴地仰望着黑漆漆的酒神。
千百岁蹲下来,问她:“见着一个高高,瘦瘦,头发长长的小伙子了吗?怜江月,他刚才应是在和你说话,他去哪儿了?”
上官玉盏微微颔首,目光仍高高地举着:“我正和他说到,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杀了他的第一匹马,他最爱的马,他从新疆一路来到甘肃买醉,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说他想杀了他最爱的人,他想忘记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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