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流动着温暖的气息,梅沉酒睁开眼张了张唇,发现喉咙干得发紧。矮炉下的木炭已经被熄灭多时,只有烛台上的火苗还在跃动。
周遭的风雪声相较昨夜已经减小许多,但还是能让听者感受到寒意。她从榻上起身,紧接着去重新热茶。
远隔千里仍旧难以安眠,这是她不曾料想到的。梅沉酒伸手探了探背后的冷汗兀自叹息,本以为离开建康能得些喘息的间隙,却被赵海和商崇岁两人的话拽回现实她累债而活,挣扎不得。
梅沉酒没有逃避的念头,却也头一次感受到了旧事积压的不安。如同昨夜那场毫无征兆的大雪,虽然掩去了原本的黄土,但总有一天事实会重新浮上岸来。而她,既要在覆雪之上有所作为,又要时刻惦念自己的底色。
茶盖被涌出的蒸汽顶得摇晃,梅沉酒无意识伸出僵冷的手去提茶,却被烫得缩回了手。指侧瞬间漫上红,她却连私心的怨怼也没有。
赵海的说辞并无特别之处,反倒是不曾与她打过哑谜的商崇岁让她留了心眼。冒风雪而至,抛下一个毫无来由的疑问后又匆忙离去。若不是有身在商府的这些年可依,她也许要猜测商崇岁与赵海两人是商量着来揭她伤疤的。
梅沉酒垂下眼,漆黑的瞳孔里连炉火也显得黯淡。商崇岁既说人皆有因无果,而拿弘德对沙弥授道时提及的因果轮回作答又不让他满意。
有因无果。梅沉酒在心底嚼烂般反复默念这四个字,良久只发出一声冷哼。
不打算再多做纠缠。按捺下那些不愉快后,弘德曾经的告诫又重新归于她的耳际。时隔多年,梅沉酒早已无法将他当初絮叨的字字句句牢记,却能想象得出人一副笑意温柔,无奈摇头的模样。
梅沉酒自觉弘德果真是出家人,她当初仅是仗着孩童身份来插科打诨,他也任由自己胡闹,心软得不像话。越是这样细想,梅沉酒就愈发想要回忆起弘德的样貌。冷不防地,印象里落下的竟成了祁扇那张含笑的脸。
祁扇当初在白鹭洲同她提及,说她抚琴的习惯尤像他的一位故人,骇得她脊背发凉。现在想来,简直可笑至极。弘德容貌清俊气质沉静,而祁扇虽端君子貌以笑示人,但眉眼多算计,教人不敢接近。这样的两人,又有何相似可言。
思及此处,热好的茶刚过梅沉酒的喉。她放下茶碗,蓦地失了兴致。茶水寡淡,又何需再品。想罢便正襟振袍,掀帘而出。
四围的天色还未完全亮起,石青与乌墨交织成一番绮丽。风雪未曾停歇,簌簌落在梅沉酒的头顶和两肩。黄土上厚实的浑白让人看了直想讨趣,她抬脚又放下,嘎吱的声音就在一片静谧中传开。
雪天发冻是很正常的,好在营里的风很小。梅沉酒搓着双手,两脚难得俏皮地踮起试图眺望远方。可惜不论是什么景色都被蒙上了一层雾气,唯有黢黑的山影入她双目。
梅沉酒深吸一口气,本打算再在周围随意走走,耳边突然传入的细碎声响让她一愣。时辰尚早,连守夜的士卒也撤去大半,又会有谁闹出这样的声响。梅沉酒屏气凝神,寻声走了十步有余,才发现几帐之后有两人相对而谈。定睛一看,原是宁泽和潘茂豫。
依梅沉酒的考量,她本不该正面出现在两人跟前。可想到宁泽和她提起与潘茂豫相处时的不快,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上前一步,与平常无异地向两人行礼,潘大人,宁将军。
宁泽显然有些意外,转身朝她一抱手,梅公子。衣甲上落下纷纷白雪,被人随意拍去。
潘茂豫见到踱步而来的梅沉酒,眼里带了些意味深长,梅公子如何这么早就起了。
话一出口,早已没了昨日那般顽闹的态度。梅沉酒警觉道,不瞒潘大人,昨夜风雪声大如嚎啕,在下实难安眠。本就惦念着为君分忧,便在榻前坐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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