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副目之所及之处都不能窥见万分之一的巨大骨架,居然就这么原地消失了。
盛钊:“……”
他整个人仿若晴天霹雳,大为震惊,好像凭空被人劈成了两半。
盛钊万万没想到这玩意这么不经碰,顿时慌了,心里头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是这玩意还能拿出来还给刑应烛吗。
只是还不等他就此想出个一二三,他就觉得身下忽而一空,整个人凌空又落了下去。
这一次,他的灵魂好像在跟着一并坠落,盛钊的意识短暂地抽离了片刻,进入了某种无法言喻的状态中。
那一瞬间,他忽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许多未解的疑惑。
比如……刑应烛为什么推他下来。
他能感受到自己四肢百骸和骨缝中正流淌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像温水一样无孔不入,妥帖又舒服,顺着他身体里的骨架流向每一条血管。
在朦胧而虚无的状态里,盛钊似乎能感受到某种由内向外的生机,他心里清晰地知道,那是方才“化”进他身体里的那道光带来的。那副巨龙的骸骨包裹着他原本脆弱的骨血,像是“加固”一样,在他原有的身体里搭出了一副架子,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魂魄。
他似乎只在这种状态里过了几秒,又像是过了千万年。
不知过了多久,盛钊才觉得身体猛然一沉,身体带来的沉重感重新落回他身上,盛钊动了动指尖,只觉得动作艰涩又生疏,连抬抬手指都做不到。好像浑身上下只剩下眼皮一个听使唤的部位。
于是他干脆不难为自己,只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盛钊睁眼的那一瞬间,有两滴温热的ye体从天而降,恰巧落在了他眼中。血滴顺着他的眼角流下去,在他眼前蒙上了一层红红的膜。
——这是刑应烛的血,盛钊莫名清楚。
天地间一片漆黑,只有皎月挂在天幕之上,月色泠泠,一缕极细的月光倾斜而下,紧随其后地落在盛钊眼中。
眼前的高山之上卧着一只线条漂亮的龙,它双翼微收,龙爪踩在山巅之上,留给盛钊一个极其漂亮的侧影。
我想起来了,盛钊想。
上古时期女娲以土造人,泥浆的身躯白天用太阳晒干,等到引魂时就到了夜里。
泥人们应当以月为媒引生魂魄,可盛钊睁眼时,偏偏是刑应烛的血比月光更早地落在了他眼中。
于是他从漫长的混沌中睁开眼,从黄土江水中脱生出魂魄,于世事间见到的第一眼,就是刑应烛。
第138章 “众名众生相,无人不识我。”
他真好看啊,盛钊想。
在这一刻,他历经千年轮回的灵魂重新回溯,重新回到了那个纯粹且空灵的状态里,在思想和魂魄成型之前,先本能地将这一眼刻在了心里。
那是刑应烛,盛钊想。
他眼前是他的血,他的骨rou,他威风凛凛,顶天立地的上辈子。
辽阔的天被血雾蒙上一层薄薄的膜,皎洁的明月和夜幕一起被染上淡淡的红——盛钊脱身成人的第一眼,目之所及之处所有的景色,都先一步带上了刑应烛的颜色。
于是盛钊的目光浮光掠影般地扫过这个新鲜的世界,最后还是定格在了刑应烛身上。
背生双翼的龙大半个身子伏在山头上,长长的尾巴顺着山壁绕下来,月光落在他身上,将龙鳞折射出一点漂亮的光。
刑应烛忽而似有所觉,他微微动了动,转过头来,扭向了盛钊的方向,似乎在遥远的山巅之上与他对视了一眼。
盛钊心头先是一跳,等到看见刑应烛紧接着旁若无人地扭回头去,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对了,盛钊想。
烛龙睁眼天明,合眼日落,现在月挂中天,说明刑应烛正闭着眼睛,看不到他。
直到刑应烛重新伏在山巅上沉沉睡去,盛钊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遗留在他眼眶中的龙血顺着他眨眼的动作从眼角滑落下去,血雾消散,盛钊才终于见到了世界真正的模样。
这一眼是盛钊为人这一世里跟刑应烛的唯一交集,当时他神智初开,什么都不明白,只是遵循着本能的牵引去与其他的“同胞”汇合。
于是他披着漫天星光转过身,没入夜色之中,从此再没见过这条龙。
从此之后,他土塑的身躯在不断的轮回中重生又死去,但他被龙血引生的魂魄却一直生生不灭——直到今天。
盛钊很难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只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瞿塘峡之上,在那副骸骨即将现世的时候,他的心跳要比刑应烛的还快还烈。
——因为他早就见过刑应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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