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头发散着。

    她怀里的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紧紧搂着女人的脖子，圆圆的眼睛还挂着未干涸的泪珠，透着无所适从和张徨。

    “怎么回事？”李宁玉开口问。

    “老公打老婆。”值班警察指了指小男孩，“然后又打孩子，这是她第四回 来警察局了。”

    “不能管管吗？”李宁玉皱了皱眉，推测出情况。

    大概是老公下班之后家暴。该下班的点儿李宁玉也都下班了，前三次都没给她碰上。

    “怎么管嘛，就是身上有些淤青，轻伤等级您知道的，这也够不上轻伤。还能咋办，出动警力到他家去教育她老公一顿。然后警察走了打得更凶。”

    基层警察比李宁玉更熟悉这种案子。要真依了女人的要求，把她老公抓到局子里蹲几天，等她情绪过去了，又到警局又哭又闹让警察还她老公。

    李宁玉搬了张椅子，坐在女人面前，她先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李宁玉。”

    女人看到凑近的是个女警察，眼里的警惕少了些。

    李宁玉半弯着腰，眼睛平视或稍低于女人的视线，她用尽量温柔的声音问，“不离婚是因为经济方面的困难吗？”

    女人止住哭泣，眼泪却依然无声流下，她坦诚说，“没有工作，没钱养孩子。”

    “那你想离婚吗？”

    女人想了几秒，把孩子往自己怀里拢紧，点了点头。

    “你还年轻，找工作没那么难的，也好过每天挨打。而且孩子爸爸也有义务给抚养费的。”

    旁边警察看着李宁玉，露出惊讶的神色。

    宁毁一座桥，不拆一桩婚，夫妻之间哪里没点摩擦。全国的警局都是以劝和为主，哪有她这样上来就劝离的，都不符合“程序”。

    “李中队，您别白费力气了，离不掉的。”小警察忍不住出言提醒李宁玉。

    调解半天，最后结果一如往常，女人并没有提出什么实质性诉求，对离婚也并非强烈坚持。

    警察也不能睡他们夫妻旁边，所以把她哄回去了，让她下次遭遇家暴的时候，立刻拨打110，方便警察上门取证。

    李宁玉留心，她拜托值班警察在下次出警的时候，记得给她打个电话。

    过了几天，李宁玉才明白过来小警察说的“离不掉的”是什么意思。

    她驱车来到女人房子所在地，楼道逼仄，铁栏杆的锈皮外翻着，楼梯转角处堆满了蜂窝煤。3楼的电视在放动画片，4楼热火朝天做饭，李宁玉闻到呛人的干辣椒味。爬到5楼，5楼左边的屋子门大开着，躺在地上的烧水壶和满地的玻璃碴子，已经向李宁玉解释了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两个警察一个将男人拉到旁边做笔录，一个正在安慰女人和孩子，受害者看起来情绪平稳。

    路上堵车，短短一趟她开了二十多分钟，调解也似乎接近了尾声。

    不知是警察问到了什么，男人突然跑到老婆孩子面前，咣当一声跪下。

    他抓着女人的手，语气里充满忏悔：“老婆我错了，我们不离婚好不好！”女人偏过头去，不太想接受他的道歉。

    见怎么道歉都没用，男人的眼圈跟变戏法似的，rou眼可见地红了，眼泪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源源不断。他突然情绪激动地扇起了自己耳光，下手力度之大声音之响，惹得隔壁邻居都悄悄开窗看。

    他一边扇一边说，“我不是人！我错了！老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碰你一根手指头，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李宁玉从他哭哭啼啼的表述里，听到了他和她是怎么在一起，怎么不容易，怎么历尽千辛万苦在这里买了房，他不能离婚，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闹剧持续了快十分钟，吵得人脑仁生疼。

    结局是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这次出警李宁玉甚至都没有说得上话。

    她其实应该说些什么。

    “家暴，是胁迫、控制或虐待型行为模式。”老师讲课的声音犹在耳畔，“它是会循环发生的。”

    这个暴力循环周期有三个阶段。

    女人报警之前，就是处于关系紧张期；爆发期到了，报警。

    这时候丈夫可能会不断地道歉、承认自己错了、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这段时间施暴者会对被家暴者很好，可能会主动做饭、给对方按摩、主动提出照顾孩子、买花买零食、打扫卧室等等。由于在这个阶段的表现好像对被家暴者充满了爱意，甚至犹如热恋或蜜月时一样，所以也被称为“蜜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