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再被叫回父亲那座金楼时,夜鹰不知给安顿到哪里去了。整座楼的天泉人都是没了外人的轻松神色,不想再为了堡主的贵客端着架势,各忙各的。
打搅清静的东西!安远想着前面听见的情事,就觉得夜鹰脏污惹眼,不如躲起来,或是回天上盘旋。
等到了父亲的主屋,他拍了拍衣物,没有灰与沙,是他小心注意。举手还没敲上,门就从里面给打开了,天泉卫吕获站在那边。他越过小山似的男人,只见卢薪换了套暗红的窄袖长袍,敞腿坐在榻上,双手撑膝,一副急着要出堡的模样。
“父亲……”“安远进来些。”堡主见他刚跨门槛就要礼揖,抬手招至前面,眼神示意吕获关门。
安远虽然高兴父亲如此亲近,可忍不住四下张望,先开了口:“阿悉人……阿悉人如何安排?”
他是想问阿悉大人去哪儿了,话到口边就转了方向,不让堡主生气。
卢薪拿过茶碗,不慌不忙,却在茶水入口时,抬眼看了安远一回,又收起了神色。
安远认得这茶香,不是他从市里汉商那边换的南方好茶,而是不懂茶的家伙从邑阳弄来的破烂货,也就阿悉人在时,堡主会拿出来玷污金贵的舌头。
“老规矩,住河西驿就好。喂饱马匹,吃喝管够。”卢薪说的是悬河市里最西面那一家旅店,里面住的都是与天泉堡来往密切的远近“自己人”。
安远吭了一声是应下,父亲又抬眼看他,随口说出他真正想问的答案:“计利沐带着一队人折返,接后面的货。”
堡主当然能看得出他心思,年轻人之间彼此争斗,他端坐在此,喝着茶远观其变,渔利丰收。计利沐是抛下大队赶过来的,就为了在天泉堡拔得头筹,一巴掌打了吕获和安远两张脸;不过天泉卫头领到底以驻守为重,失势的总是安远,可怜的好儿子。
“父亲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他想了想还是抱拳垂首,认罚的模样,“要我和吕将军做些……”
殷勤的话未完,卢薪将茶碗递到他面前,不让说了:“你急得很,口渴了吧?”
安远明白了父亲意思,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吕获那边的事,差不多了。”卢薪向饮尽茶水的儿子点头,还是喜欢乖巧的孩儿,“安远你替我想想,如今旅居悬河市的,都有些什么人物?”
天泉堡位置好,来往西域的人,有些选择在悬河市久住一段时日,远近大漠中办事方便,或是借着热闹躲藏,藏身于酷烈的太阳下。这些人物的身份、因由、来去时日,安远都记在册上,以备还有用处。
可是父亲现在要,是为什么?夜鹰从国都带回来的消息,难不成还与天泉堡悬河市里的卧虎藏龙有关?堡主盯着他,抚摸下巴上整齐的胡须,一双虎眼不似面对儿子,而是审视着下属,心底揣测评定。
安远手边可没带记录,但父亲这就是在考验他,他得笃定了,将悬河市大小旅店中的情形数出来。
诸国战乱近二百年,不论南北对峙还是西境混战,大局是四十年前定下的。北方贺罗骁勇难敌,平定西方,挥师南下,不到两年,梁国宣氏王朝覆灭,大统归一。贺罗氏摆出一副仁德治天下的架势,要学汉家风度,可这天下人心哪有那么容易得来的?多少旧朝故人流落八方,而天泉堡就是个不错的地方,在这里不会担心贺罗氏的铁蹄与眼目,可供苦行人辗转落脚。
安远自然先说悬河市里与梁国有关之人,可说到半途,看父亲不为所动,立即改口,说起北地弱芜人潜伏西境在市中安排常居的几人,可卢薪还是不觉得好,从他手里拿回来的茶碗,又去斟茶,藏住唇上不耐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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