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对纪邈伸出一只手,纪邈立刻拉着她站起来,两人因为惯性和姿势在礼节范围内短暂地拥抱了一会儿。纪翎看见纪邈的手掠过她的发尾,亲昵异常。
常年跟各色人打交道的纪翎知道这很可能意味着两人发生过比这更亲密的肢体接触,才会在一个拥抱上倾注多余的感情。他平时不会把职业习惯也带进生活里,尤其还是应用到他唯一的亲人身上,纪翎下意识不想这么做。他强迫自己相信这一切都不值得大惊小怪,他尽量不去想他们之间的关系。
等他们快要从最近的出口离开观众席,纪翎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又猝然被一个念头袭击了,他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想起来了,那个曾经向自己伸出一只手,然后短暂地在自己怀里停留过的人。
纪翎和林殊没什么交集,即便两人是每天都能打上照面的同学,也几乎没说上过几句话。
他记得林殊只和自己说过屈指可数的两句话,一句是谢谢,另一句是再见。纪翎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记住这么普通的两句话,也许是因为她专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和她干净的眼睛不相配。
纪翎以前老觉得她那么深不可测,难以接近,而探究般的好奇在少年人心里又很容易变为热情。
他的好奇心发展到顶峰的那天,正是他发现林殊在周末常搭哪一班公交之后,也养成这个习惯时的偶然一天。
纪翎那段时间搭公交就没有坐下来过,因为站着更方便他寻找自己关心的那个人。
但是那天他显然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林殊坐在最后一排,撑着脸,再也不是热得脸色发红的少女的脸,而是一张凝重的充满仇恨的脸,眼眶不停积蓄着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又被她粗暴地揩拭干净。
没有啜泣也没有任何呜咽的声音,她只是无法跟自己的眼泪和解,所以一边肆无忌惮地掉泪,一边又只能愤怒地跟自己的脸过不去,红着眼眶,鼻翼轻微地翕动,闭上眼的时候嘴唇吐出颤抖的气。
纪翎像被雷劈了,迅速转开眼睛,他毫无准备就误闯对方最低落的一刻,除了让对方更讨厌自己以外他预料不出别的结局。
他矛盾的神色被即将下车的林殊尽收眼底。
那双shi漉漉黑沉沉的眼睛朝他一看纪翎就仿佛被抓了现行,赴死般地主动开口:我不是故意的。他递给林殊一张面纸,已经被手心攥得边缘起皱,伸向她的一角却平整干净,像枝头的新叶朝下弯着。
纪翎只注意到了他此刻自尊心最不能接受的意外。他的手心居然会出汗!还捏皱了纸巾边缘,他整个少年时期都无法原谅自己犯的这个错误。
林殊沉默地看着他一番仓促蹩脚的哑剧表演,纪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了,从手腕开始都像是拿不住那张面纸似的在她的目光下发着抖。
林殊总算接过去,指尖在他掌心留下一阵轻微碰触的痒意。
纪翎松了口气,刚准备说话,就被一只温热的手狠狠堵住了嘴。
林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那张纸揉成团捏在手心,他口腔顿时就被纸团塞满。
纪翎感受到轻易就被口水润shi、被舌尖搅碎的纸,还有贴在自己嘴唇上柔软的掌心,以及唯一自由的眼睛捕捉到的她满脸仇恨被释放的愉快。
纪翎当时没想到喉咙可能被洇shi的纸巾堵住,更没想到自己可能被捂到窒息。他所有的思想和注意力都被她润shi成一绺绺从而格外明显的睫毛下透出笑意的眼睛夺走了。
他甚至没发现那一刻林殊有多恨他,因为他无耻地窥视了她,甚至还想挤进她跌入谷底的心情里扮演一个搭救者。
面对他人的悲伤,人最多能想到自己会落入同样境遇的可能性,其他时候想的都是自己摆出的恩人姿态够不够慷慨端庄。
就算那是一个少年人不可避免会犯的错误又如何?
我何必可怜你,我只关心我自己,她这么想着。
更何况,感到愤怒和冒犯当场就报复回去,这种体验真是好极了。
她甚至想死死捂住纪翎的鼻子和嘴唇。这个充满恶意的念头刚掠过脑海,她就明显一愣,移罪到这个鲁莽的男孩的仇恨和恼怒顿时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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