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光睁眼了。
过往的一切似乎都像一个很长的梦——他在梦里被一辆车撞倒在地,五脏六腑都碎裂了,然后来到这里。可能他接下来还多断了几根骨头,但他早就因为瞬时的疼痛而失去意识。
临死之前,方文光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依稀记得那是他曾经隔壁班同学的父亲。久远的记忆,十年前,那个人的儿子就直直地自由落体到了他面前,血rou模糊、脑浆四溅。穿着反季节的长袖。
那个人巨大的身体像是脂肪堆成的炸弹。他的父亲抱着他惨叫,然后?——然后谁会注意呢?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方文光拿起背包,电子日历上显示的是二零一一年九月一日,他入学的第一天。方文光在紧挨着他的班级的隔壁班的新生入学表上找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太显眼了,肥胖到了一种人群中一眼能看出的地步。
从俊。
因为胖而懦弱,被班级所有人欺凌的存在。
方文光踏进了这个班级,班主任笑眯眯地问他“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方文光。”
班主任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方公子……不,这位同学,你应当不是我们班的学生。”
“从今天开始我是了,打电话给我爸吧。”
方文光懒得和这个人多说,径直带着包迈进教室,带着整整十年的记忆。当时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十年,从俊的父亲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多活了十年?他无从得知。
方文光和从俊并不是全无交集。记得高二那一年,方文光看到楼下被丢了一个书包,很沉,看校牌是隔壁班的,方文光顺手就给他送上去了。
当时他还记得从俊惊讶中带着感激的眼神,还有围在他身边的那群人的诧异。在他走之后,那间教室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从俊还在里面。
方文光当时甚至没有多想。
细细记起来,从俊似乎从来都只是一个被排挤的存在。明明是一个大高个子,快要一米九的个头,却一直被一群人排挤,整天缩在一起,就像个巨大的橄榄球。也从来是独来独往,但相比方文光的独来独往又太不同了。
方文光长得甚至是漂亮,但并不Yin柔,到了大学也是被各种校花追的存在,甚至有男生暗示过他。但方文光硬是一个都看不上,就这么到了毕业,靠着关系进了不错的公司,攒钱,买房买车,活得很是无聊。
从俊是最后一个进屋子的。刚进屋子,就因为自己的衣服被注意到了。因为太胖,他塞不下校服,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被注意的存在。方文光随意选的一个位子旁早已坐满了人,从俊环顾了一圈,找了个还有空位的地方,自顾自地坐下了。
方文光一直在注意着从俊。
头发推成寸头,脸上很多rou。很高,已经有一米八五左右了,比其他人高出一截。看不太清眼睛,也看不出神情到底是怎样的,皮肤也不太好。
人类终归是动物,动物是要看外貌条件的。
方文光并不打算现在就做些什么。
他成为了从俊的舍友。
日子还是要过,而且这么一天天地过。从俊愈发不受欢迎,他身上有很多显而易见的小毛病:吃饭吧唧嘴,会做出很夸张的举动,笑声很奇怪,声音也很奇怪,走路姿态像一只熊,沉默寡言,也不喜欢上课问老师问题。
奇怪的是,从俊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尤其是理科。方文光分科后就转去了文科,勉强考上了个重点大学。从俊的理科成绩也是他这辈子才开始注意到的。
不过从俊并没有打算与方文光走得太近,方文光亦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文光看向对方的眼神太过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这样的眼神让从俊感到有些害怕,会下意识地躲着方文光。
但与此同时,从俊也在注意着方文光。对方并不反感和他的接触,也不会露出厌弃的眼神,即使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比厌弃让人感到更不寒而栗。偶尔甚至会和他说话。
每次方文光和从俊说话之后,都会让从俊安心地过上那么一两天。从此以后又是讥笑、谩骂,递过来的纸条上写着折辱的话,几乎所有人都在把他当一条狗对待。填鸭模式的教育之下,所有人都在把焦虑投射到彼此身上。
从俊再一次成了众矢之的。
但因为所有人都顾虑着甚至会对从俊笑的方文光,没有一个人会在方文光在场的时候做出如此的事。打扮漂亮时尚的男生女生会用嘲弄的眼神打量从俊,也会用崇拜的眼神去问方文光:“你在看什么书?”
方文光在看的书,从来都不是普通高中生能看懂的类型,是弗洛伊德、是弗洛姆、是荣格,听都没听过的Jing神分析流派;是反经、逻辑思维与诡辩、欧洲神话美学。
听说方文光是大老板的孩子。
听说方文光年纪轻轻就得了什么奖。
听说方文光要去国外留学……
在同学们眼里,方文光就像个神话。在从俊眼里,方文光就像个神。
时间过去了半年。
从俊在高一下学期就被堵在了厕所里。混混样的隔壁班男生举着烟头,就要往从俊裸露的手臂烫去。从俊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眼里都是绝望,像是一只已经习得性无助的狗,无力反抗,无处躲藏。
“让个路可以吗?”
不同的是,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是方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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