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传酬正在改变他亲手创造的历史,这让他有了贵为天子确乎可以通天的错觉。可是掀开江烬九的大帐,他才知道他的回忆和复盘有多少纰漏:比如他从来都假设当晚江烬九躲在被子里头哭,怨他恨他,没想过江烬九有某一刻是消失在他视线当中的。
江烬九能到哪里去?邵传酬想到那些粗粝尚战的将军正拿手掐上江烬九的脸,把泉水里长养出来的,浑身上下沁着多汁水汽的江家独苗给掐折的场景,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关心过度,好歹是敕封的三军统帅,他的人,怎么会受欺负。
在红尘里滚过一番,邵传酬后知后觉地发现江烬九的性情,脾气,一切内在的气质,都比他曾经以为的要丰富、充沛得多。在他的回忆当中,江烬九在不断地重生,即使他当时只有一副剑戟森森的心肠。
他记得江烬九单手撑在桌案上,另一只手半拉不拉地,只握住他一根手指,轻轻摇晃。像剥开来的竹笋尖,似乎还没长出筋骨,甚至不像是握过剑。在他凝视那只手的时候,粉白的脸颊擦过他的鼻梁,终于醉倒。
他在那一瞬有过晃神,当时他以为是冬夜月光溶溶的缘故,要到江烬九死去很久,类似的月亮再次遇上喝着醉酒的他,他才能意识到,那是他头一次在自己的眼睛之外去仔细感受一个人,是很不一样的瞬间。
要再到玄翎塔毁于秦牧之祸,他才能发觉这种感受其实在他见江烬九的第一眼就开始了,他以为自己感受到的是气息,是味道,是触感,但这还不足以形容那一瞬间给他的冲击力,他后来回想又回想,觉得自己见到了名为温柔的幻象。
好在他现在回到了这里。邵传酬仰面躺下,江烬九的床,清冽如泉水般的气味,这里不该是终点的。
帐外终于有了归人的声响。他一动不动,只有自己知道心跳声响得堪比秦牧起兵时的战鼓。
江烬九刚进来时他就闻到了血的味道,但并不纯正,那味道甜丝丝的,闻起来像是冰糖熬煮开时,徐徐上升的蒸汽。
看到江烬九一步步走向他,坐到床边,邵传酬才压低声线,一边伸手去够江烬九的背脊,一边逗弄着说:卧榻之侧,破晓之时大将军可知私通敌营是可以斩立决的。
江烬九跳起身来,根本说不清是因为邵传酬碰到了她背后仍旧极度敏感的皮肤,还是因为他的话触发了她今晚努力要忘记的想象。
江烬九想象自己盛大的死亡。她不想让羌人的刺刀划伤她的脸,脖颈也不,最好是长枪从背后刺入胸口,这样面前还是一副完美的皮rou但她又开始胆颤,父兄均是斩首示众,万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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