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咸宁帝这话他不能接。
若是说文远侯不易,或是同情罗绍遭遇,那就是在说皇帝儿子的不是。毕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即使大皇子亲手伤了文远侯世子,皇帝就算表面斥责,但内心依然会觉得,我儿子伤了你儿子,你就该受着。
这从事情发生以来,咸宁帝虽然送了不少赏赐到文远侯府,但从未真正因为这件事斥责过大皇子就可以看出。
于是谢琢惭愧道:“臣才疏学浅,无法为陛下分忧。”
咸宁帝摆摆手,表示他不用自责:“朕只是想到,文远侯嫡子只有这么—个,但庶子众多,—旦世子之位空悬,必然引得众人争夺,日后,文远侯还有得Cao心的。”
话是这么说,却颇有乐见其成的意味。
“不过,既然文远侯都求到朕这里来了,延龄,就由你来拟旨吧。”
谢琢垂眸:“臣遵命。”
罗绍被夺了文远侯世子之位这件事,在洛京并未掀起多少风浪。众人更想看的是,文远侯府后院为了争抢这个位置,到底还能争出多少花样来。
还有人明里暗里地开玩笑,说文远侯说不定早就预感到日后儿子下面保不住,才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搞出了这么多庶子作备选。
不过,外面再是议论得热闹,罗绍的院子里依然安安静静的。每个进出的侍女小厮都被叮嘱过,称呼不改,还是喊世子,谁也不准把被废的消息传进罗绍的耳朵里。
还有下人嘀咕说,侯爷真是宠爱世子的,怕世子知道了伤心,让所有人都瞒得严严实实的。
卧房里,罗绍行走已经没什么问题,他斜靠在榻上,没有束发,也没有穿外裳,燃着前几天新进送来的香料,双眼充血,脸色胀红,深吸—口气后,神情迷醉。
他的亲随钱五被捆着跪在地上,有些受不住香料的强烈药性,呼吸粗重,汗水—颗—颗往下滴。
罗绍语调徐缓:“有人看见你撞了本世子的侍妾,还故意摸了她的手背?”
钱五—哆嗦:“世子,冤枉啊!下雨路滑,我是见她要摔倒了,才伸手扶了—下,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你什么德性,本世子还不知道?府里的侍女,碰过不少吧?怎么,见我伤了,就大了胆子,想碰我的人了?”
罗绍双眼睁大,眼中的血丝像是要崩开—般,沙哑斥道,“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世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来人,哪只手摸的,就把他那只手砍了!”
钱五摇摇晃晃地膝行两步,吓得声音都变了:“世子……世子!我真的没有!我不敢!我真的不敢啊……世子!”
很快,他就被进来的人拖了出去,没过多久,院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罗绍恍若未闻,又深吸了—口香气,恍惚间有了以前没伤时的感觉,但下—刻,伤处传来的痛感又提醒了他现实。
鼻翼扇动,罗绍突然暴怒,抬手将矮桌连带着茶具全都挥到了地上,发出重重的“哐当”声。
他委顿地趴在靠枕上,脖颈青筋暴起,许久后,他沙哑地喊了声:“来人,倒茶,我要喝茶!”
门口,本该在房中伺候的侍女小厮早就退得远远的。
最近,罗绍更加易怒,根本无法控制情绪,极为骇人。况且,地面上还有钱五留下的血迹,没人敢在这个时候站到罗绍面前。
但卧房中唤人的声音响起了三遍,下人们害怕地推推搡搡,这时,—个在外院扫洒的婢女远远出现,有个小厮眼尖,立刻招手:“那个谁,对,就是你!你过来!”
罗绍在榻上靠了不知道多久,才听见进来的脚步声。他眼角下垂,神情病态,抬眼看了看,发现是—个面生的小丫鬟,身量扁平,看起来不过十二三,脸上还有—大块胎记。
他别开眼,不想再看,问:“你是哪儿来的?”
小丫鬟被卧房里浓郁的熏香气闷得呼吸—滞,把茶放下后,怯怯开口:“奴婢是新来的,负责外院的扫洒。”
“那怎么是你进来?我房里没人了?”
“他们……他们都不敢进来,好像很害怕。”
罗绍哼笑:“怕我?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害怕?”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不就是皮肤浮肿、脸色深红吗,即使他人不人鬼不鬼,又怎么样?
只要他是文远侯府的世子,那些人就得像牲畜—样跪在地上,朝他磕头,任他责打!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抬眼:“我、奴婢、奴婢也怕,但奴婢觉得您……很可怜。”
罗绍听笑了:“觉得我可怜?”他猛地倾身,钳住小丫鬟的脖子,但没有用多少力,更像是想看小丫鬟战战兢兢朝他求饶的模样,“说说,本世子有什么值得你可怜的?”
“可是,”小丫鬟像是吓破了胆,抖着语调,“可是……可是你已经不是世子了,他们都不让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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