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怕过什么？

    是雨点一般的箭矢，还是无色无味浸入他杯中的毒药？

    他怕了，今日，听到赫媒婆说，九殿下和什么好男儿郎情妾意的时候。

    想到那个只会围着他跑的小团子，会在别人怀中，娇俏地笑着，他就遍体生寒，直想杀了那人，将她抢回来，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他怕了，今日，重逢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

    她逆着光，不顾一切地向他扑来。

    一袭红衣，号令千军，气吞山河。

    看向他的眼神却仍清澈如初。

    原来话本上的话都是真的。

    世间真的有这般，风光霁月的人儿。

    他怕了，今日，她率千军，跪拜于他，一副臣服的模样。

    她竟是如此在意他。知道他在朝中树敌颇多，凯旋而归第一件事便是给他立威。

    她将他纳入保护范围，明示了所有人，九千岁的身后是九皇女。

    她向刺客扑来时，他慌乱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

    殿下那眼神，一如当年，救他从地牢出来，看到他一身的伤时，那般冰冷，又那般炽热。

    仿佛带着地狱的火焰，拼了命似的要将他的所有灾厄焚烧殆尽。

    那是小殿下，正因他遇了险而难过呢。

    她如今也将他放在心上。

    一点都没忘了他。

    他却宁愿，殿下忘记他。

    ……

    他真的愿意吗？

    他怕了，听到那小孩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他们在拜堂的时候。

    他害怕心中瞬间涌上的狂喜冲破面上的寒霜。

    他怕他自欺欺人地相信他们真的在拜堂。

    他怕他对殿下的感情，竟然真的是男女之情。

    他怕他不只是想要效忠、臣服。

    他爱上了他的小团子，不知何时起。

    也许是从少年懵懂的“白头偕老”时。

    也许是从她寄给她那一封又一封他极少回应的书信时。

    也许是从她如天神一般自天而降，坚定地挡在他身前，夹杂恢宏气势的一枪为他挑去了所有灾厄时。

    他怕了，在殿下说出“白头到老”四个字的时候。

    他怕她还记得他们年少时“白头到老”的戏言，他怕她当真。

    如今，他竟也开始怕殿下将那句话当儿戏。

    他怕他想要得到她。

    他怕了，在她用儿时般软糯的语气，唤他“常公公”时。

    他怕，他踏出一步，便万劫不复了。

    做了九千岁这么多年，常远突然有些瞧不上自己。

    原来，

    原来啊。

    他根本没准备好。

    他根本没准备好失去她。

    他如今，从太后手中为圣上将江山夺回，圣上自是信任自幼便跟在自己身边的他，一复位便封他为九千岁，比圣上的万岁只差一点，朝中大臣都敬他三分。

    他曾听说过一句话，是戏文，是话本。

    “我若手无寸铁，便无法保护你——可若是双手握剑，我便无法抱紧你。”

    她如今，是战神九皇女，有她在，边境蛮夷不敢进犯，蛮夷为何宣誓和平五十年？还不是唯恐九皇女打回去？她是大梁国的底气，配得上全天下的任何男儿。

    他怎能将她拉下神坛——

    他曾以为那戏言只是捏造，只是矫情。直到如今，他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们一人把持朝政，一人手握兵权。

    他有了护她周全的力量。

    却再不能向她靠近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