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阳无力反驳,她现在甚至拒绝再用从前的名字,王月桂这声呼唤,让她死寂的记忆复苏,开出一片又一片灰暗的花圃。
从她的幼年到成年,时间线那么长,远远望去,却没有一丁点亮丽的彩色,全都是灰扑扑、暗沉的色调。
这就是她的世界。
她极力隐藏,奋力撇开,又无能为力的成长世界,从来就没有彩色。
哪怕曾经出现过,后来也凋零了,也变成了黑白灰,跟葬礼那样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生机。
蓝阳握着手机,嘴巴张开,却无力发声。
她只能听见王月桂不停地诉苦,家里怎么怎么难、没有钱、地里活多到干不完、身体不好……诸如此类。
一直不停、不停地在跟她说,旁敲侧击的还说到那个孩子。
“羽明儿那么小,哎呦,怎么说也是你侄子呀,我跟你爸老了,没用了,以后还不知道指望谁能照顾他,你大哥大嫂都回来了,唉,你大哥这些年也不容易,夫妻两个在广东那边又不知道干了什么,总是要钱。那年我去伺候月子,见到你哥去码头给人搬货,累得直不起腰,我那个心疼啊,现在回来瘦成这样。阿兰啊……你要是手头宽裕,就……就……”
说到这里,王月桂可能也意识到对面的女儿沉默了太久,气氛有些怪异,后面张口要钱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哽在喉咙,不上不下,特别难受。
蓝阳发现自己的眼眶很热,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她来不及在意,哑声问了王月桂一句。
“那我呢?”
她没有为这个家上刀山下火海,所以就被认定没有付出过,所以现在就要被强制的承担所有责任,她可以这样理解吗?
是不是只要她活着,她就不能脱离这个家,时时刻刻都要接受父母安排给自己的角色,然后认真扮演,不能有怨言。
她清楚记得最后一次回家是为了什么事情,陈生指着大门让她滚,所有人看她就像在看怪物。
难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村里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往她身上捅刀子。
人言可畏啊,流言害死人啊,她也会痛苦啊!怎么父母就是一点也不心疼她呢!
“那我呢”
这个问题蓝阳从来没有很认真地问过王月桂,因为知道没有答案。
王月桂根本不知道这个问题背后隐藏了蓝阳多少泪和辛酸,也不知道在这个家里面,不平等待遇带给她的影响。
王月桂的观念很传统,也很封建,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那份爱被很多东西分割了。
变成了许多细小的板块,就像尘埃随风飘落,掉到哪里算哪里,轻重不提,也没人能感知。
除非这些尘埃能一点一点全部堆积在同一个地方,时间长了就能铺就厚厚一层灰尘,才会有人注意,才会被发觉。
但似尘埃一般堆积起来的母爱,在被爱那个人眼里,是非常卑微的,或许还觉得是理所应当。
就像陈文强,父母把这份卑微的爱全部给了他,但他却不珍惜,并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要给予给他的。
反之,得不到爱的其他人,只能跪着仰望,就在深渊里,渴望那一点点的光芒。
这样的一个说法太抽象,连蓝阳自己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心中的那种痛苦和失落,更别提大字不识一个的王月桂能懂其中含义。
子嗣传承才是王月桂心中的头等大事,至于其他人在外过得好与不好,她似乎并不真的关心。
蓝阳问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话,却没得到王月桂的回答。
这个年过半百的农村女人,根本不知道二女儿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下,皱眉反问:“什么东西?你说什么啊。”
蓝阳惨笑一下,看啊,这就是她又爱又恨的亲人。
她渴望得到父母的关注,不要太多,就一点点就好了。
她力所能及想要改变家里的处境,最好能过上正常水平的生活,父母不用那么劳累。
单是这么平凡朴素的愿望,在她这里都没法实现。
父母总是在她找到了一丁点希冀的光芒时,就从后面捅一刀过来,她无力的从边沿跌落悬崖,求救也无门。
蓝阳收了那些因为有所触动而散发的思维,安静又带点冷酷地说:“没,没什么……我没钱,不用再给我打电话了。”
她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对王月桂的态度,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发生争吵,也不想自己的情绪因此受到影响。
谁知道爆发之后,她还能不能控制得住不去伤害其他人,毕竟这个屋子里住着的除了她,还有柒丹。
蓝阳闭了闭眼,努力地把那些消极、灰暗情绪驱赶掉,尽力让自己冷静,保持心情平稳,理智地跟王月桂沟通——
“我换了工作,也要交房租,平时也有给小弟钱,他估计也跟你们说过了,你们的日常开销我是承担了一部分的。我工资并不高,自己也要生活,之前我也说过,负担你和爸的生活费我可以出,但是其他人的我不管,我没有侄子,再说他自己有爹有妈,轮不着我一个外人插手,这样说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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